秦娆在府中等林岐,今日的事总是要谢谢他的。
林尧先见了浮浮,知是林岐叫人接过来的,倒是乐得抱起孩子逗弄,又叹气说起:“从前那孩子,也未能留下一子半女,徒留我一个老家伙白白度日。”
“那位夫人……父亲见过吗?”秦娆念起林岐的原配,她曾想打听,不曾想阖府上下都没见过那人。
林尧摇头一副怄气模样:“人是他在边境认识的,成了亲了才给我一封书信。我倒是不满,可他早就上禀了陛下,不留一点退路。没想到那女子去世了,我也未曾见一面。”
一封书信说自己娶了亲,一封书信说自己替儿子续了弦,倒是一家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话秦娆不敢说。
晚间四方馆突然遣人来找秦娆,说是今日临时排了一场宴饮,要她去帮忙。
这宴是在城中湘摇湖上的游船上,到了夜色深沉的时候,这满湖的游船花灯照亮了半边的天。
是西域新来的几个国家使臣头一次入京,四方馆的官员作陪,今日游湖。
秦娆打量着这地方,这船分为三层,外饰以孔雀形的高灯,这内里的地毯是胡地产的,白玉酒杯触手生温,一点一滴都是最富贵的样子。
在廊道上走过,几个相熟的面孔也是朝中的人,这说是艘私船,却是这些官家的人最爱光顾的地方。
那高鼻深目的色目人看着弹胡琴琵琶的乐妓连声叫好,同官员寒暄饮酒。秦娆本好好给四方馆主簿翻译着那使臣夸赞湖畔景色的话,眉眼微擡,就见到对面那色目人不怀好意地搂住了身旁的四方馆翻译。
在户部造册的四方馆翻译领行使一职,一应晋升奖赏同普通官吏是一样的。对面这女行使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想来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情状,尽力推着,那色目人却一股蛮劲儿往她身上蹭。
秦娆起身挡在他们二人中间,低眉对那女行使说:“你到主簿身旁去。”
女行使道了声多谢,赶紧坐远一些。
主簿本想插手,却看秦娆言笑晏晏,说了几句胡语,惹得那使臣神情顿时尴尬起来。却不知是不是被秦娆说中了什幺痛处,他继而脸色微变,一脸不屑地又将手伸向秦娆。
“哐当”。
装着葡萄酒的金酒壶落地的时候,溅起了层层紫红脏污在那白色地毯上,众人惊慌。
主簿忙起身摆手:“秦娆,别动。”
此时那手脚不干净的色目人使臣双手摊开,紧张看着放在自己脖子前的一根足以扎破皮肤的碎骨。
秦娆握着碎骨,看众人都紧张起来后,收起了自己冷狠的神情,温和下来随手将碎骨丢开。
此一举,座上的使臣都骂骂咧咧起来,主簿擦着汗催着那女行使赶紧说话安抚安抚。
那女行使也是头一次来做事,慌乱得词不成句,秦娆便又行礼赔罪,讲了一句胡语,那本暴跳如雷的使臣突然安宁下来,不得不坐下,还压制住了他不满的同行。
去唤这游船上的侍者来换饭菜时,秦娆看到那女行使靠在屋外的门上,慌乱忧心。
秦娆走近:“怎幺了?”
女行使擡眼,便噙着一汪泪,赶忙擦净:“没什幺。”
“这些人发疯起来,你往后还会见得多。你记好,外使管制的律法里讲清了,若是他们敢犯刑律之中的条例,是一定按律惩治的。这些人新来,不懂规矩,你便教他们规矩。四方馆虽不爱得罪那些人,但行使官吏关乎我朝颜面,他们一定会护住你。”
“多谢秦姐姐,”女行使点点头,又破涕为笑说,“还好,他们还是被姐姐的身份吓住了,否则真的闹起来也是麻烦。”
秦娆最后同那些人说的,便是她乃当朝郡主,这也算是这身份的好处。
欺软怕硬,总是这样。
她拿出怀中一柄常带的匕首交给那女行使,说着“你总用得到”,便去安排饭菜,游船不知哪个角落却突然传来了桌椅倒地的争吵声。
她有些不安,想让主簿看好那些使臣,免得被叨扰了,才踏上楼梯便听到身侧慌张跑过的小厮同游船主人焦急说。
“不好了,锦城侯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争起来了!”
秦娆微滞。
游船主问:“为着什幺事?”
“为着从教坊请来的一个官妓!”
绣花锦鞋在楼梯口犹疑了半分,终究没有走回四方馆宴饮之地,往着人流最喧闹处去了。
眼前是乌泱泱赶来瞧热闹的人,才临近就是一阵咒骂声,应当就是那被抢了佳人的尚书公子。
“林岐,我道你别不知好歹!是在蛮荒地方待久了一点儿规矩不认识?绿衣是我带来的,轮得到你来亲近照顾吗?”一个嘴角带血的年轻男子在房间里叫嚷着。
而他对面,是褪了外衫,轻搂着佳人醉得迷糊的林岐。
林岐将杯中酒水泼在那公子脸上笑:“你倒是问问她,愿意同谁共度良宵?”
“官员与官妓私通,你当我朝律法是治不了你了吗?当着众人的面你想做什幺?”那男子叫嚷着。
林岐闻言眉目轻挑起来,拽着绿衣倒在桌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绿衣咬牙被摔得背疼,低声骂着,“你这蛮劲儿活该没人喜欢。”
戳到林岐痛处,他不禁皱眉。
站在门外瞧着这一切的秦娆,默默退了几步出去,望见了正在给旁的屋子上生鱼脍的小厮,还有那精致装盘上的一把菜刀。
林岐看着那公子脸都绿了,笑着望向众人:“我便是当着你们的面私通了,谁要来治我的罪。”
游船主人眼看事要闹大,便要请众人都离开。
就在人流要被驱散的时候,垂着衣袖的藕色衣裙女子,款步走近。
尚书公子冷眼看着秦娆:“你谁啊?”
这声响让假意欢笑着的林岐和绿衣转过了脸。
林岐手微冷,绿衣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目光流转问:“你夫人?”
“嗯。”
林岐脸肉紧绷看着平静走近的秦娆,她缓缓施礼:“侯爷,回府吧,父亲还等着呢。”
尚书公子听到她这话,愣了半刻便笑起来:“我倒是忘了锦城侯续弦了,这样的娇夫人在家中独守空房怎幺舍得?”
“公子若不想明日我登门尚书府跟老尚书说道您的所作所为,就闭嘴。”秦娆瞧了那尚书公子一眼,让本得意起来的人又被噎了一嘴。
散去的人群又聚集起来,林岐背后生汗,强压着又饮下一杯酒水,听到绿衣一句“你别怕啊”,想着白日里她的提防疏离,顿时存了一分气。
“要不,”对峙片刻后,林岐紧握着酒樽,“夫人一块儿吧。”
他笑得慵懒随性,醉深了。
众人窃窃笑起来,要看他们怎幺收场,议论着这锦城侯府家事真是有趣。
林岐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作假,说着“把门关上”,一边解起自己腰带来。
“嘭”。
林岐手微顿,擡首时,见到那木桌上不知什幺时候插上了一把菜刀,握着菜刀的,正是他那文雅贤淑的夫人。
秦娆握着刀柄看向林岐淡笑:“侯爷敢脱,我便要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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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本来还有些内容,粘贴的时候漏了,这边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