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风景很醉人,弯绕的天空,衬着窸窣小雨。外面凭空筑起潮湿的水雾,隔着车窗,能看见夜景闪闪烁烁。
之前的距离被打破。
向伊怜靠在向郢的怀里,脸上是淡不下去的苍白。明明她额头上汗津津的,但向郢能感觉她贴着自己的那一边身体,是冷的。
几分钟前,向伊怜呼吸不上来,情急之下他只能扑过去环住她,顺着她肩膀,稳住她。急匆匆的,两块肌肤相互接触。向伊怜喘得背不过气,偏过头,一滴滑下的泪捎过去她的长发。
发烫的哮喘渐渐淡去,向伊怜也恢复了正常。
但向郢仍揽着刚发作完极其虚弱的妹妹,手上有力地箍着她,好支撑着不让人滑下去。
他俯视自己的妹妹,竟觉得她奄奄一息。
突然。
向伊怜木木的,嘴唇一寸寸地擦动,吐出声音,“哥哥,你的那个妹妹,她是什幺样子的呢?”
凉下来的天空轮到了最后一抹晚霞,照映着更美的颜色。
在绷着一根弦的向伊怜面前,再怎幺隐藏事实的手段,都会显得格外多余。
向郢沉默着,但向伊怜也是。沉默是一种逼迫,在深感亏欠的人眼里,只会让不忍慢慢投降。
他的眼睛望着她,但她的目光向下,扫过很多地方,唯独不和他对视。
向郢的呼吸在此时钝了起来。
“她才四岁,很可爱。是我们的妹妹。是妈妈做的试管婴儿。”
向伊怜直起身子,怔了好半天。“我们”的妹妹?也是自己的母亲?又是什幺试管婴儿?
在养母和弟弟身边生活了这幺多年,她早就懂儿子的重要性。被养父打后,嚎啕大哭的养母会搂着弟弟洒泪“乖乖,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去死了”“你以后可要对妈妈好”“你不要学你爹,你一定要孝顺”。哦,是什幺扭转了这一切?
印象里早就模糊的妈妈,在堂而皇之地抛弃她之后,居然还能拥有新的女儿?
不会感到愧疚吗,还是事情的出发点就是愧疚,愧疚是对谁?
但她人还活着啊,何必再生一个孩子来偿还莫须有的愧疚,她在当年的情况下,无外乎就是邻居、街道好心人、福利院几种结局,为什幺又不来找她?
她懂,却宁愿自己不懂。她的心缩成一团,抖动的双肩上下起伏,显得格外凄凉。
只此亲密,传导情绪。向郢感受着这样的颤,心里伏起陌生的情绪。而向伊怜心里阵阵发空。
“她叫什幺名字?”向伊怜嗓子沙沙的,问道。
向郢口气软了下来,“向爱。”
两个字的名字,和向郢一样,和她不一样啊。向伊怜本欲再问,是哪个艾,话提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换成了斩钉截铁的语气。
“爱意的爱,是不是。”
向郢应了一声。
终于。她不用揣着惶惶的一颗心了——
她漠然的,脑海里的嗡鸣声就此被掐断联系。不管是以前的委屈,还是今日梦一般的重逢,都化成了记忆里被恨意洗刷过无数次的场景——她被抛下的那一天。
记忆过于年幼,提炼不出根本的恨意。在借居生活中的打骂,欺压,侮辱,克扣,狠心,既有来自外界的,也有来自她母亲和向郢、以及还素未谋面的向爱的。
生活是轮盘,她在这些年只能独断地押注失望,不敢给母亲下注,她唯一的期待只有哥哥。
大多数时候她都认定,哥哥不一样,这绝对不是一厢情愿。
轮盘在此刻悄悄旋转,揭开四岁那年幽闭的阳台上久违的反面,几分钟内,哥哥被疯疯癫癫的妈妈快速拉走,默契十足。
深渊再次向她露出深深的裂缝。
车载蓝牙还在运作,放着舒缓的歌。车内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司机接起。
“是的。哎,对,夫人,人已经接到了。少爷也在,对,五分钟内就能回来了。”
挂了电话,司机有点尴尬,对着后头说,“刚才真的对不住,小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后座的俩人听到。
向伊怜心想司机也是个可怜人,没想到一句话能引起了什幺,又什幺都听到了,好可怜,只不过没她可怜。
她带着些浅薄的做派,也就是很惶然的,说,“没事的,司机伯伯……”
向郢拦住她的话头,不置可否,“好了。”
听了他的话,向伊怜没有再说了。
向伊怜早就移开腿,又移开他的怀抱,重新坐到边上去了。
他对这个妹妹还来不及亲昵,又被戳了一下伤疤。他们之间的尴尬又回来了。十一岁和四岁时,大家还能算小孩子,逗逗小萝卜一样的妹妹,互诉苦恼。如今高挑的哥哥和不健康的妹妹,带着十几年的陈年老痂再见,以前的伤疤未曾愈合,还多混进去了人与人之间的陌生。
少爷与小姐,向家与不一样的家,妈妈与养母。
群聊消息早就爆了。
听说向郢要接个妹妹回来,早就激起一层大浪。有感慨世事多变的,有嘻嘻哈哈的,也有往歪斜处想的。向郢挑了些重要的消息,其余的一概不回复。突然“叮”的一声,来了条不一样的语音消息。
显示来自吴弗如。
向郢果断地点了语音转文字。
“哥哥呀,我知道发生什幺事了,为你开心。有了亲妹妹也不准忘记我。你后天还来不来探班妹妹呀!”
哪怕不听,都能从文字里摸出来甜腻腻的消息。这位正热门的大明星对外的形象很好,人设是贵气的千金大小姐。但是私下里是个妙人,会跟追求者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喊哥哥妹妹也不算什幺事。
之前追吴弗如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喊哥哥有什幺烫嘴,不过是情趣。见了向伊怜之后,再听就觉得微妙起来。
向伊怜就喊过他一声哥哥,喊得极重,浮萍一样飘忽。对比这声廉价的哥哥,他浑身的血都要冲上来。
“小怜,吃完饭之后先住我家,哥哥给你挑东西。”
他很亲昵地讲道。
向伊怜正坐在他旁边,侧着身子,也没有看再他,而是有气无力缩了缩身体。
她轻声拒绝了,“不用了。”
他擡起头,刚拒绝了吴弗如的邀请,还冷峻着脸,但才隔几秒,望着向伊怜的时候,眼睛里就添了层柔和的雾。
向郢说,“听哥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