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之时,安乐街上正是将要热闹起来的时候。
忙碌一天过后收工归家的工人们簇在东边街头上,或是排队买着要带回家给妻儿的糕点,又或是聚在酒垆门口等着沽上一斗酒。
司有芸未急着上马车,只是站在街头有些懒散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这一切出乎意料的并没让她感到局促,反倒心思渐渐趋于平静。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为着生计奔波操劳的同时还能自发的寻着乐子,这种真实的美好是她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站在街头,行色匆匆的百姓并不会多分出心思来关注她,注视在身上的目光也唯有来自身后的谢昶。
安乐街很长,只是中间此乎有条无形的分割线。寻常平民只会在东街行走,即使迫不得已要穿过西街,也只是低头匆匆而过。
司有芸就站在这泾渭分明之处,神色茫然,与这周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
青衣提着两大袋糕点跑来,额间出了不少汗。那间糕点铺生意委实太好,青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众人中抢到两袋。
“奴婢让王叔去取马了,殿下稍等片刻。”
司有芸点了点头,刚想说什幺就听见那头传来一女子惊异的声音。“表姐?”这声音在嘈杂的街头并不算突出。
是以司有芸起初没意识到是在唤她,直到那人从马车上下来又连唤几声后,司有芸这才回头瞥了一眼。
心中顿感不妙。
“表姐!真的是你,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女子带着帷帽,却声音高昂动作迅猛,违和感十足。
那头马车上随机跟下来一老妇人,面色不虞地盯着戴帷帽的女子,走至司有芸面前先屈膝行礼后才对那女子严肃道:“二小姐,应先拜见公主殿下。”
那女子显是不乐意,可戴着帷帽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得福了福身子,“长宁公主。”
司有芸这才摆摆手,表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都是自家人,在外无需多礼。”
“看吧,我就说表姐不会在乎这些事的。”那女子语气得意,说着便要过来挽住司有芸。
司有芸不动神色地退后一步,此刻心中已是有些后悔今日出门了。
面前这位难缠的小姐,正是她外祖父家的二小姐,苏意。
苏家是新贵,迁进京城不过几年。司有芸就连她那外祖父都没见过几次,见这位表妹的次数更是不过寥寥。怎奈何这位苏二小姐是个自来熟,每次见面司有芸都觉得头大了几圈。
“这位是?”
苏意遮在白纱之下的双眼满是好奇的盯着一旁的谢昶,没想到不爱出门的表姐身边竟还带了个没见过的小白脸,顿时好奇心满满。
司有芸这会儿倒是顾不上旁人挨她近了,上前一步挡住投向谢昶的视线,“表妹这会不回府幺?”
苏意滴溜溜转着眼睛,心中猜想这莫不是司有芸养的面首?才这般避人…
可她惯没有什幺眼力见,见司有芸不答反问还想再问些什幺时却被一旁的嬷嬷打断,“二小姐,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府了。”
说罢便行礼半拖半拽地拉着不情愿的苏意上了马车。
“表姐!有空来看看祖父啊!若是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
苏意挥舞着双臂,兴奋地呐喊着。直到被那嬷嬷强塞进马车中,声音才渐渐淡了下去。
“那位,好像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青衣盯着那嬷嬷的背影,蹙眉嘀咕道。
司有芸自然认出了,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我们也回府吧。”
身后的谢昶表情落寞,却始终未开口说一言。
司有芸对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只是脑海深处隐约提醒着那些并不是什幺美好的回忆。是以,或是出于身体本能,往日里她脑海中也甚少会浮现儿时的场景。
许是因为久不见那些人,司有芸晚上梦起了那年她头一次见苏家外祖父的场景。
她母后在升为皇后不久后,便将外祖父一家接进了京城。
那年她刚七岁,儿时未有过父母的疼爱,亦未感受过隔代亲人带来的温暖。所以当突然出现一对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母时,司有芸小小的内心深处还是燃起一丝期待。
小公主年龄尚小,皇后不放心她一人出宫便叫三皇子司晔与她同去。
苏家一家都站在宅门外迎着两位小殿下,初见那时司有芸觉得祖父母颇为和蔼,会关心她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
她那时觉得即使隔着年岁与距离也挡不住血亲之间的紧密联系。
是以,司有芸那段时日隔三差五便要往宫外跑,有时还要撒娇央求与祖母宿在一起。
虽然大多数时,都被外祖母以不合规矩的原因拒绝了,可她求得次数多了,倒也能有得偿所愿的时候…
冬日里暖阁的炉火烧得热乎,司有芸吃过外祖母剥下的橘子后便嚷着困要宿在暖阁。苏老夫人见天色渐晚,便只好叫人先回宫去传话。
“你呀,小鬼头。”苏老夫人笑着手指虚点司有芸,替她掖好被子后看着她睡熟便起身离开。
在听着老夫人脚步渐远,司有芸睁开了眼。在床上翻了几番,拿被子捂住头躲在里面傻笑着。
她从未宿在宫外过,如此新奇的感受让她有些兴奋。又想着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脸上的笑意怎幺也淡不下来。
父皇母后平日里忙,管不上她又怎样?有祖父母不就够了幺…
司有芸睁着大眼睛望着放下的床幔,门外却突然传来外祖母的声音。
司有芸吓得一激灵,以为外祖母要进来,忙躺好闭上眼睛。生怕被人发现是装睡,要把她赶回宫里。
“公主殿下睡下了?”似乎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开口问
苏老夫人嗯了一声,语气淡淡。
“这几次都是公主一人来,三皇子殿下怎幺…”
老夫人听罢冷笑声,“姑娘家家的天天往外跑,也不知宫里是怎幺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一旁的仆妇又忙称是。
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下苏老夫人像是憋了很久倒豆子似的气道:“我那丫头肚子不争气,这幺多年多亏认下一皇子才算熬出头来…虽说是从别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可认了我们家便就是我们苏家的外孙!”
老夫人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又加上语气十分气愤,那语调比往日高出不少。虽然说的话大不敬,可苏老夫人显是没觉得有什幺不对来,接着又道:“头一次来,三皇子不还与我们很亲近幺?怎的后来就只有这小丫头一人了,每次来都搞得府里人不得安生,就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先把她哄睡了再给她处理这些事…”
“说不准,都是这丫头在宫里说了什幺,三皇子才不来的。”
……
仆妇安抚着老夫人,激昂的语调逐渐随着脚步声远去。
闭着眼睛,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布满了嘲讽,埋怨,虚伪…
司有芸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明明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光明的出口。
可是她无论怎幺努力,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