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房间时,羸弱身影正坐于窗台之上。
陈灿然本就消瘦,此刻逆着光,好似轻易就能被热风折断。
听到断续脚步,她并未回头,反而靠到窗上,不知在同谁说话:“真美。”
墨景思擡脚走近,提起裙摆坐到陈灿然身边。
二人就这样静默,谁也没有再出声。
终究是陈灿然先开了口,沙哑声音中夹含苦涩,更多是无边无际的自嘲与无奈:“三小姐,你知道幺,是他把我推下楼的。”
墨景思胸口一震。
她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我以为……他起码还有一星半点的爱我…”
颤声伴着泪意,陈灿然长叹一声,眸光沉暮,干涩。
墨景思没有说话。
她应该说什幺呢?
要怪,只能怪陈家那位四叔好手段,竟将自己侄女哄得团团转。
将怀孕之人从楼梯推下,她不敢想……
或许是从前的二十年里,她从未见过这般黑暗。
藕臂轻挥,将方才从宋秉渊身上顺来的烟盒拿出。
燥热夏风将火机才出的火苗吹灭,墨景思锲而不舍的点了三两次,香烟尾端终于冒出红星。
浓郁刺鼻的烟味直充头顶,她忍住胸腔不适,轻咳两声。
烟盒被递到陈灿然眼前,没有同旁人一般的寒暄,更没有过多的虚情假意,不过是淡淡二字:“抽幺?”
陈灿然就这样盯着墨景思。
此时此刻,她终于懂得了这位三小姐身上的不同之处。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宋秉渊会甘愿沉沦。
消瘦如骨的面颊突然展开笑颜,将香烟接过。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
浓郁呛鼻之味直冲胸口,陈灿然开始剧烈猛咳,墨景思依旧淡淡,就这样将她看着。
人生就是这般,狂风骤雨之时,只能自己适应。
待女人缓过时,眼角都红了起来:“二小姐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那我呢……”
墨景思长吸口气,将燃到尾端的香烟摁灭:“大嫂要是愿意,总会有机会的。”
陈灿然沉吟几秒,缓慢转身,从窗台跳下。
方才流产的身体本就不堪折腾,又是抽烟又是吹风,此刻简直是到了极限。
她撑着身躯坐上病床,从床头拿出一个皮质鞋盒。
“之前送的那双鞋子,是我拿错了,这双,才是要送给三小姐的。”
依旧是灰蒙布料,依旧是木木顿顿,可鞋口处的“C”,被一个精巧的“M”替代。
墨景思将鞋盒接过,心底是说不出的触觉。
悲凉,无奈,痛恨,苦涩,五味杂陈。
“喊三小姐来,就是想将鞋子送出,只怕以后再没机会……”
陈灿然躺回病床,周身散出绝望之息:“我累了,三小姐回去吧。”
墨景思停在原地,紧盯着病床上的女人。
她突然想说些什幺,却又不知道该说什幺。
此刻的陈灿然已是心如死灰,同她说这些,不过是变相的交代后事。
这样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活着时被人烙上印记,成为家族的工具,爱人的利剑,没有一个人真正将她放在心上。
到临死时,竟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墨景思脚底如有千金般重。
每走一步,都会被拉扯着筋骨。
也罢……
或许死对这样一个人来说,也算是解脱。
下辈子就做个普通人吧。
她不知是如何走到门口的,只记得单手握上门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三小姐,珍惜眼前人。”
墨景思双腿发软,没力气再去回头。
她强撑着走出房门,看到宋秉渊的一刻,身体不受控的后仰,再没了意识。
陈灿然死了。
是割腕自杀。
她没能像自己的名字一般灿然,死在了二十五岁,死在了失去孩子后的夏日。
等陈家人和宋家人发现时,鲜血已经流成长河,将雪白被褥染的血迹斑驳。
或许只有陈夫人短暂的伤心了一阵,至于其他人,大概都在看热闹。
到底还是宋家的儿媳,宋老爷将这场葬礼办的声势浩大,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在众人眼前落泪,甚至捶胸顿足,只为在旁人口中得到一个口碑。
最高兴的莫过于宋太太,儿媳尸骨未寒,就张罗着为自己的儿子寻找下一房太太。
陈家甚至以陈灿然在宋家多年为由,要回了一半的嫁妆。
这场葬礼,没有一个伤心的人。
至于墨景思,她似乎是病了,整日里昏昏沉沉,连眼皮都没法睁开。
在葬礼的第二天,就强行搬回了墨家的小洋楼。
在这样的家里每多待一天,就会让人多一份窒息错觉。
从前那样淡然的人儿,此刻只盼望夏日早些结束。
她想回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