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黑夜与白日无甚区别,醒来后周画屏和宋凌舟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发去寻延州太守,周允恪带上随从紧随其后。
现在延州乱成一团,有闻婷这个延州人士在旁指路,一行人很快顺利来到州府门前,但他们要找的人并不在里面。
周允恪有些不快。自己要来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延州,可太守不来迎接就算了,连着两日都不见人,未免说不太过。
周允恪问嘴角下拉:“你们太守现在何处?”
周允恪气场迫人,感受到他语气不善,接待人回话都回不利索,结结巴巴道:“太守大人,他,他这几天都在怒河边待着。”
周画屏心中一动:“是怒河那边出什幺事了吗?”
听人问起怒江,接待人的紧张瞬间被其他心情盖过,只见他愁眉苦脸着说:“唉,以往年底都很正常,今年不知怎幺,雨下个不停,怒河水位本来就高,那些雨水落下来又装不下,全都从河两边溢出来,周围好多房子都被淹了,太守大人正在想办法。”
得知这个消息后,众人没有再在州府停留一刻,提脚直奔怒河而去。
初到延州,看见细密雨幕,周画屏还没有太多感觉,但现在听见雨声,那似乎不会断绝的雨声,她的心不自觉高高提起。
希望灾情没有太严重。周画屏在心中默默祈祷。
然而,现实和她所期望大相径庭。
越接近怒河空气中的水雾越重,甚至于还没走到河边,地上的水就没过脚腕直逼膝盖。
而比地上更糟糕的是天上,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雨水掉下来灌落到河中,河水蹭蹭往上窜,稍微来点风水就会越过河堤,裹挟着泥沙浇下来。
怒河的名字取得恰如其分,它咆哮着,像一只发怒的雄狮。
暴雨如盖,洪水肆虐,大片土地被淹导致许多百姓无处落脚只能暂时挤坐在巷道里,他们蜷缩着靠在墙上,两片嘴唇抖个不停,双目呆滞和木偶一般。
有人麻木,也有人哀痛,似乎已有不少人遭殃,一对老年夫妇明知危险还是迎面向前,对着怒河哭喊:“我的儿啊,你在哪里,别吓唬爹娘啊!”
两位老人两鬓花白,显然上了年纪,他们蹒跚走在水里的迫切样子十分可怜,让人不敢去想如果亲子出事他们将会变得如何。
在周画屏为眼前惨象唏嘘不已时,方才先去探路的宋凌舟和闻婷回来了。
周画屏看到他们后问:“看到太守了吗?”
宋凌舟点头:“嗯,看到了,太守大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带我过去。”
越靠近怒河积水越深,不过也有例外,右前方有一块高地,像海中孤岛,四面环水自成方圆,他们要找的延州太守就在上面。
周画屏踏上高地的同时,周允恪从后面追了过来,他原本不想蹚水,但想到此行意义重大,还是咬着牙走了过来。
同样是衣衫湿透,姐弟俩反应不尽相同,周画屏只是微微皱眉,周允恪则表现出龇牙的动作,仿佛下一秒抱怨的话就会从他嘴巴里冒出来。
周画屏此时无瑕顾及他的心情,直接上前一步:“延州太守何在,还请出来答话。”
一个中年男人闻声回头,蓑衣里身躯臃肿,斗笠下的脸庞浑圆,这人长了一副宽厚之相让人见了不觉生出几分亲切感。
认出两人身份,男人赶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靖王,参见永宁公主。” 擡手扶了下斗笠,让雨水不至于从脸前落下。
说话的中年男人即是延州太守,名唤曹俊茂,在任已有十数年,听说是个极好的父母官,看他现在挺在灾情前线,传闻应当不假。
曹俊茂抱拳道歉:“未能及时恭迎并非臣不愿,而是水患实在棘手臣脱不开身,还请两位殿下恕罪。”
灾情当先,周画屏和周允恪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擡手免了这些虚礼。
周画屏:“现在形势如何?可能控制得住?”
汹涌的水流声从怒河上传来,压过来曹俊茂本就低落的说话声,只听他发出一声哀叹:“殿下您也看到了,这水来势汹汹,若雨继续下下去,河水迟早会翻越堤坝,到时候不止这块,再过去的区域也会遭河水淹没。”
周画屏反问:“没有办法吗?”
周允恪插话进来:“或许我们可以到下游挖渠扩宽河道,这样河水不致于会漫出来。”
周画屏点头赞许。
这里之所以会被淹归根结底是因为降雨加河水大于河道能容纳的水量,要想控制住水患,防止洪涝需使前者小于后者,通过挖宽河道确实可以实现这个目标,毕竟雨持续时间再长也不可能一直下。
周允恪所提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但曹俊茂直接摇头:“靖王殿下所说臣不是没有想过,可殿下有所不知,很可能导致河道塌陷,后果更不堪设想。”
周画屏和周允恪的表情都不好看。
延州土质疏松、植被稀疏,又是在多雨的区域内,在这种情况下土地极易崩泄,而他们竟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挖道引水不行,还有什幺办法?
就在两人苦苦思索时,天空划过一条闪电,闪耀的电芒刺得人眯起双眼,几瞬息后,惊雷滚下,轰隆隆的响声震得人耳朵疼。
雷鸣电闪,黑沉沉乌云中突现明亮,仿佛有一块被挖空,让人不禁担心会有更多雨水从天上漏下来。
好在令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大概因为快到中午,温度有所提高,雨势小了不少。
一时没有办法不要紧,可以以后慢慢想,但机会不能错失。察觉到雨势变弱,周画屏当机立断道:“所以目前的结论是大家都有好的办法可以控制住不断上涨的水流。既然治不了水,那就先救人,把附近的居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确实,人在问题前要懂得随机应变,水患亟待处理不假,但没有什幺比人命更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尽可能避免更多伤亡。
周允恪说:“皇姐说得有理。”随即看向曹俊茂:“这样,本王和皇姐先回后方以最快速度让人搭建木棚出来,曹太守你则负责组织让怒江两边人民撤离,至于水患该如何解决容后再议。”
周画屏:“好,就按你说的办。”
曹俊茂:“微臣遵命。”
周画屏一行人从高地上退下,往回走寻找安全且适合人歇息的地方,曹俊茂则继续待在高地,先利用视野优势弄清楚人群分布情况,而后将手下派去各处,让他们把撤离通知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后方,赵游光及其手下也赶到,为了尽快搭好用来安置落难百姓的木棚,他们和周允恪带来的人合作,很快就完成这一工程。
木棚搭好后一伙人也没闲下来,搬来锅炉和大米,等到曹俊茂带百姓过来木棚时,里面已经有热粥等着他们了。
一番忙碌下来,时间来到中午。
延州的雨已下了近半月,一直没有停过,天上总是阴云密布,周画屏 一行人的加入为延州带来了一丝光明,擡头望天可见太阳的轮廓隐隐藏在灰云背后。
看着人们坐在木棚里埋头喝粥的样子,周画屏略松一口气。
引路施粥这种事对周允恪来说不算什幺,见场面大致稳定下来,他决定去办另一件事。
周画屏扫视一圈,视线锁定在她要找的那个人身上。
“闻姑娘,你有没有听说过邓高义?”周画屏走过去问闻婷。
闻婷一愣:“殿下为什幺会这样问?”
“其实我来延州除了安抚百姓处理水患还有一件事要办,关于这件事,我需要找这个人了解一下情况。”
邓高义一案的细节是朝廷要秘,周画屏没有透露许多,有些地方也模糊过去。
闻婷听后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周画屏有些失望,她还以为他俩同为延州人,邓高义又是有名的工匠,闻婷肯定知道他。
不过转念一想,延州城那幺大那幺多人,不认识也正常。
“那我去问问其他人。”周画屏说。
闻婷忽然从后面叫住她:“殿下,等会儿我可以回驿馆休息吗?我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想回去养养精神再过来帮忙。”
闻婷坐在凳子上休息,忙了半天,她似乎十分疲惫,肩膀耷拉着,中间那颗脑袋垂下,几乎看不到脸。
一个弱女子被十几个失智的流民追赶抢劫,夜里肯定睡不安稳。
周画屏本就同情这个姑娘,听到闻婷所说后更加心疼她,立即同意她的请求。
周画屏轻拍了拍闻婷的手:“那你回去休息好了,我再向别人打听纹路就是。”
“多谢公主殿下关怀。”
闻婷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朝周画屏微笑答谢只勉强扯动下嘴角,她起身向驿站走去,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穿行,仿佛一抹漂浮的孤魂。
清楚自己缺乏与百姓沟通的经验,周画屏便想拉上宋凌舟让其陪自己一块问话。
宋凌舟觉得奇怪:“这种事情交给闻婷姑娘去做岂不更方便省力?”
周画屏将刚才的事说与宋凌舟:“闻姑娘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我让她回去休息,这不是她不在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帮忙。”
宋凌舟转头问道:“是你主动让她回去休息,还是她先提出要回去休息?”
“她先提出来的。”
宋凌舟没再问,不过挑了下眉。
周画屏直觉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怎幺了?有什幺问题吗?”
“没怎幺。”宋凌舟没有解释,拉起周画屏的手向人群走去,“走,我陪你去打听是否有人知道邓高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