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轱辘,马车径直向皇宫驶去,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宋凌舟掀开车帘向外探看,远远望见前方两扇朱红色大门。
这是宋凌舟初次进宫,本想好好观察一番,但马车并未停下,宫门前的守卫看见马车来自永宁公主府没有盘查直接放行。
宋凌舟放下车帘,视线从旁边人的身上掠过,看来周画屏经常出入皇宫。
进入皇宫后,两人改乘轿撵。
周画屏仰头望天,看见日头近半,吩咐擡轿的宫人:“去福安殿。”
福安殿是皇上处理奏章文书的地方,偶尔繁忙时也会在里面就寝,要面见皇上去福安殿八成不会落空。
周画屏领着宋凌舟来到福安殿想要进去,却被一个太监给拦住了。
太监说:“陛下吩咐过,每日午时要与诸位大臣商议政事不准人打扰,还请殿下留步。”
周画屏脚步一顿,俯首去看那个拦路的太监,显着的地位差距让给你那太监察觉到上方投来的目光时肩膀一颤。
看得出他心中害怕,但仍挡在前面没有让开。
周画屏打量几眼,发现对方面白肤净,年纪尚小且看着面生,便问:“你是新来的?”
小太监回答:“是新拨来福安殿伺候的,今天是第一天当值。”
周画屏低低说了一句:“怪不得。”
这时福安殿的偏门里出来一人,看见周画屏后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来人是侍奉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江怀宁。
江怀宁脸上带笑:“殿下是来见陛下的?”
周画屏“嗯”了一声,浅笑指了指身后的宋凌舟:“是,我带驸马来见父皇。”
江怀宁看过宋凌舟后说:“驸马一表人才,陛下见了肯定高兴,殿下赶紧进去吧。”
说完便示意小太监去开门。
那小太监很是憨直,得了授意仍踌躇在原地,惹得江怀宁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骂。
“永宁公主也是你能拦的?陛下有特许,公主出入福安殿无需通禀。你杵在这里做什幺还快去开门?”江怀宁训完人,堆笑转头,“守忠这小子木头呆脑,耽搁了殿下的时间,我回头会一定狠狠惩罚他。”
名叫守忠的小太监听到惩罚二字后是又惊又惧。
周画屏摆摆手:“惩罚就不必了,他初到福安殿有不懂也属常事,公公日后好生教导便是。”
顿了顿又说:“性子莽直,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周画屏没再多说,和宋凌舟一道往福安殿中走去。
有周画屏求情,守忠当然不用受罚,哪知他才松一口气,江怀宁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个爆栗,他没有防备,上下两板牙齿猛地磕在一起。
守忠吃痛捂嘴:“公公!”
“我打你是给你教训!你给我记好了,其他什幺人你都可以不放进去,但永宁公主是万万不能拦的。”江怀宁训斥说,“她可不是我们能惹的贵人。”
守忠不解:“永宁殿下有这幺可怕吗?”
江怀宁是宫中的老人,对各人各事看得都很清楚,听他的话准没错,但守忠总觉得周画屏不像他说得那幺可怕,刚才自己有所冒犯她还为自己求情了。
江怀宁但笑不答,神秘兮兮地一笑:“你是个有福之人,且等着看吧。”
才踏进福安殿,宋凌舟的目光立马高台上那抹明黄色吸引过去,殿中几人唯他一人坐着,不是皇上周子润还会是谁?
宋凌舟悄悄将周子润的面容收入眼底,暗暗觉得周家父女并不相似,周画屏冷艳,周子润却生了副宽厚温和的面孔,压不住身上一袭明黄,看起来有些柔懦。
周子润下方站着三位大臣,其中两位着深红色官袍都在三品以上,他们的面孔宋凌舟没有见过,但从他们相背的站姿看出他们关系并不好。
另外一人负手立在旁边,脸比在场几人老不少,鬓边华发浓如雪,鼻庞竖纹深如壑,不过他身材颀长,不显老态反显威仪。
目光触及老者那身紫袍,宋凌舟立即心中有数,此人便是当朝丞相,谢擎。
朝中亲贵大臣不少,但最位高权重者只属谢擎,谢家常居世家之首,谢擎本人更立有从龙之功,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想到以后可能会对上谢擎这样的敌手,宋凌舟身上一阵战栗,又有恐惧又有激动。
就在此时,周画屏的声音轻飘到耳边:“这第一步你可要走好了。”
说完便上前走到周子润身旁请安,侍候在殿内的宫人似乎早已习惯,很快拿来方椅给周画屏坐下。
周画屏不提宋凌舟,也不说别的话,从内侍手里接过茶盏送到周子润手上,只静静陪伴在旁。
宋凌舟见状也没有轻举妄动,就在下方默然站着。
福安殿中的两位红袍大臣可不是安静的人,他们来此本就为议政事,接连开口说了起来,而说着说着竟吵了起来。
这两位大臣一个是刑部尚书王慈,一个是都察院副都御史高端,他们今天来福安殿说的是一件事,一件有关科举舞弊的要事。
三天前,有一名叫任敏中的考生报案,称其在会试中作答的考卷被人调换,调换给了袁宗泰。
此案之所以受到重视是因为确实很可疑,秋闱里任敏中高中解元,袁宗泰名列末等,可会试中两人的排名倒了个个,袁宗泰为首名会元,任敏中却榜上无名,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不得不让人起疑。
这场舞弊之后暗含着权盛世家和式微寒门的对立,王慈出身高门大户,高端来自打击高门的都察院,两人都想借此案打击对方,故而起了争执。
高端拱手道:“舞弊之举事关重大,如若处理不当不仅会阻塞我朝择士之道,还会让天下学子寒心,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臣调查。”
王慈斜睨一眼:“高大人的手未免伸得有些长了,任敏中并无官名在身,平民有冤应由我刑部调查审理才是。”
这话驳得在理,同是法司,都察院主司朝中官员,刑部主管民间百姓,从职能来说此案是该归刑部。
但高端不愿轻易放手:“王大人所言极是,但此事最先是任敏中托付给我的,我受人之托有义务负责到底。”
王慈说:“据我所知,高大人和任敏中乃是同乡,出于避嫌之由,高大人也不该插手此事。”
王慈的意思很明确,这事本不就不归你高端管,你又有偏颇之嫌,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于情于理此案都应归刑部调查,但周子润久久不发话,就让所有权的归属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画屏出声了,她呵呵一笑:“我听说,王慈大人和袁东大人常在一块吃酒席,来往甚密。”
袁东和有舞弊之嫌的袁宗泰是父子关系。
宋凌舟在旁边听着险些笑出声,他家这位永宁公主可真是厉害,用王慈对付高端的招式将王慈想要接管此案的意图给顶了回去。
同乡应避嫌,好友更应避嫌。
果然,周子润听了之后皱起眉头:“朕还是另择一人来接审此案吧。”
只是让谁来呢?刑部和都察院还有其他官员,但交给任何一方都可能受到王慈或高端的影响,结果难免偏颇。
且此事若想调查清楚,势必会牵扯到世家枝脉,需得是个中立有勇的人才行。
宋凌舟看向周画屏,虽然周画屏没有回看过来,但他觉得她特意挑此时带他来这里,是希望他可以接手此案。
宋凌舟悄悄往中间挪了几步,确保周子润能看到他后,发出一声叹息。
宋凌舟:“唉。”叹息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中所有人听见。
周子润探头向前,扭头看了周画屏一眼,又将头转正:“这不是屏儿的驸马吗?你为何叹气?”
宋凌舟弯腰行礼:“回陛下,臣叹气是为任敏中叹息。”
周子润好奇问:“你认识任敏中。”
宋凌舟说:“我与任敏中并不相识,但在学院读书时便常听旁人称赞,后又见过其姓名赫然位居榜首,想到这样一个有才之人遭遇坎坷,又想到我身为臣下不能为君分忧,故而有此一叹。”
宋凌舟外表斯文俊秀,立在远处好似一棵青松,惹得周子润多看了几眼,又见他谈吐不凡,罕有初次面圣时的紧张,不禁对他心生好感。
周子润正愁没有合适人选,现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宋凌舟,便想让他来处理科举舞弊一案。
周子润笑着说:“谁说你不能为朕分忧,既然你感兴趣,那朕就将此事交由你调查。”
王慈下意识大喊:“这怎幺可以!”
周子润并不理他,而是向站在旁侧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擎征询意见。
“丞相觉得如何?”周子润问。
谢擎淡淡道:“圣上裁决臣自然没有异议。”
王慈本还要再说话,但在谢擎出声之后硬是把话给咽回到肚子里。
周子润笑道:“那就这幺决定了。”
旁边的周画屏出声提醒:“父皇,你让驸马办事,总要给他一个能办事的身份不是?”
这是要为宋凌舟求官职了。
周子润看向周画屏:“屏儿觉得呢?”
“儿臣一介女流怎可参与朝中大事,”话虽这幺说,但周画屏还是含蓄提出了她的意见,“刑部和都察院是去不得了,不过儿臣记得三司之中还要一处......”
周子润将话接了下去:“刑部、都察院、还有大理寺并列三司,那边让你的驸马从大理寺丞做起吧。”
周画屏和宋凌舟齐齐躬身:“谢父皇(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