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周氏携太子侧妃李氏及太子良娣崔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泰,福泽万年。”太子妃在椒房殿的正殿盈盈下拜,而斯年和崔良娣已经跪拜在地上,额头及地。在宫中行事,须得貌恭心敬。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今日不是什幺大日子,只是让你们来陪我说话解闷,不必如此礼貌周全。”萧皇后坐在上首一脸慈爱地说到。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已经是迟暮美人,但是岁月仍然待她格外优容,有天恩荣宠,她丝毫不见老态。
皇后让她们不必拘礼,但是她们不可以不礼数周全。见礼应是之后又与在座陪侍的诸位娘娘行了礼,才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当今天子厚爱皇后,并未填满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殿里伴驾的妃嫔又都是位显尊荣或有宠爱之人,自然数目不多。但是一一行礼拜见过去,李斯年认为,真是对她这个行走在皇宫大内半日的人的磋磨锻炼。但是她打量着太子妃和崔良娣都挺高兴。崔良娣见着自家的崔昭仪娘娘自然高兴,不过观太子妃神色,自有在过往议论纷纷的六宫面前扬眉吐气之感。
跪坐榻上的时候,斯年差点舒适地叹出声来。怪不得各位娘娘养尊处优还身量纤纤,这行礼着实比靠着靠枕看书累人多了。她的座位在稍下的位置,皇后娘娘虽然是想看看刚刚嫁入东宫的她,但是今日太子妃有孕的喜悦显然盖过了东宫纳侧妃之事——太子妃正被皇后娘娘拉着手轻言细语的嘱咐,各位娘娘们也不时凑趣,斯年也正乐得逍遥。
斯年心知自己被夸赞的聪颖在皇后娘娘面前跟本不够看——那可是在王乱之中稳居高阁之上,血染发丝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正在她打定决心好好品味面前这碟桂花糖蒸新栗份糕的时候,听到了皇后娘娘唤她:“李侧妃。”
“儿臣在”,她立马起身,切换母亲辈喜欢的小甜心状态,乖顺又快步地走到皇后娘娘身前,低垂着眼帘。
皇后娘娘轻和地牵起斯年的右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侧脸,朝下座陪侍的娘娘们笑着说: “先前指给昭明的时候,看画像我就说不错,现在真人一来,把我们宫里这些没颜色的都比下去喽!”她启唇轻笑,温和大方,毫无自谦之容色暗淡之态。
“臣女荧烛末光,怎敢与日月争辉。”李斯年不敢冒领此言,眼睛垂得越发低了。各宫娘娘们各自笑过了也就是。
“好孩子,你和昭明命里有缘,如今太子妃有孕,你更要好好服侍太子。”皇后娘娘的话几乎说得直白,太子妃听得也面有赤色。皇后娘娘是天下人的母亲,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养的儿子的大事小事。侧妃入东宫不侍寝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太子牵念太子妃,不肯伤她的心;往大了说,是太子妃嫉妒,太子纳侧妃之时都要去看她。
说到这个太子妃,皇后娘娘在心里很是叹了一口气,恨不得自己没办那场赏花宴。当年她在门阀贵女的环绕中,看着那时还是三皇子的刘疆和周婉仪携袂而来,不知道念了多少句佛经才压住胸中的气。自己养的儿子自小省心,偏偏为了春风一面硬生生在青砖上跪了一宿。
若是他的造化只是皇子也就罢了,他如今是太子,东宫侧妃和良娣都是士族贵女。周太子妃只凭宠爱便提携家族一门个个高升已经让人眼红,更不用说她家里如今巴望着哪一日出个承恩公。如此做派,赶上士族和寒族呛声的如今,不知道要给东宫找来多少非议。
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易,当太子更是当得太累。前朝的巡盐案闹了小半年,最后竟然有人“交代”收受的贿银直入了太子詹事府,太子光是撇清关系就费了好大力气,还不知道圣上相信了没有。周婉仪从小被爱浸得太满,嫁人之后又没有尝过失意的滋味,不理解皇族和门阀中倾轧的痛苦。李氏看着倒是个好孩子,她身在那个家庭,又养在望都水乡,既能够体贴太子,又流着陇西李氏的血液。
看着眼前鲜妍带着些稚气的脸蛋,萧皇后很是满意。她清楚自己的儿子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但是不知道李氏是否有福气长伴她的身边。他们家的女人以美丽和高贵而闻名,代代都有人消磨在这深宫。嘉仪太夫人积德积善,少时坎坷,然而中年扶保圣上,老年安享尊荣,如今没有太后,太夫人便是后宫里最高的长辈;先宜贵妃李漪是个真让皇后佩服的女人,可是她没有福气,骄傲美丽如彼,到底留不下命来。
“诺。”李斯年回应到,终于擡起了眼帘。她眼睛里的东西让皇后一晃神,萧皇后感到心里有些发紧。她仿佛回到初见李漪之时,名冠京华的女人打马而来,艳红色的身影就像飞进了圣上的心里;如果不是李漪棋差一招,不知谁是当今椒房殿的主人。
侄女像姑,果然不错,李漪和李斯年的眼里都有风,而皇宫,是困不住风的。想起故人,就像想起自己风华正茂的样子;面前鲜嫩的容颜,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的老去。皇后决定暂时阻隔这个家族中两个从未见过的血缘至亲相见:“嘉仪太夫人前两日病了,皇上和本宫都很挂念。本来应该让你去瞧瞧的,但是今日已经晚了,太夫人大安之后本宫宣你来宫里听听戏吧。”
“儿臣谨遵凤命。嘉仪太夫人福泽深厚,定会不日安泰。”李斯年提起的心重重落下了,看起来今日是见不着了。
东宫
三个主子出去,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东宫。皇上皇后和各宫说得上话的娘娘都赏了东西,给太子妃的居多,但是给斯年和崔良娣的也不少。斯年出宫坐在车架上靠着小几休息了一会,用了几块小点心,回了梧桐阁倒是神采奕奕的。
“把太夫人赏的东西捡出来我瞧瞧。”她穿了家常的衣服抱着手炉斜靠在榻上,红提给她慢慢捶着腿。荔枝把太夫人额外赐的东西和单子都清了出来,半跪着把礼单摊给李斯年看。
她看着丫鬟们都恹恹的样子就笑了:“要紧的东西装在匣子里给我,不要紧的都收到库房里去。你们也都下去松快松快,陪着我紧了半日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说罢便自己盖好了毯子。
窗外偶尔传来风吹竹叶的声音,窸窸簌簌地,斯年感到很安逸。垂眼看礼单上写着:玻璃炕屏一张、苏绣屏风两扇、西洋珐琅镜两对、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一套,便没有再看下去。看起来都是些家常用的东西,摆在外面好看罢了。她不认为姑奶奶真正想送的是这些。
当年和空智大师下棋输了赖棋痴缠的时候,斯年便听说了她姑奶奶的故事。会悔棋的人一定不是无趣的人。她在匣子翻翻找找,果不其然找到一张夹在画册开头的纸条,上面写着:“善待太子,珍重自身。”飞白飘逸,灵动潇洒,全然不像暮年人的笔迹。她有些被触动,思及自身处境,很是感慨。
翻开画册,直入眼帘的是欲语还羞的交颈肉体,蓬壶娇乳,斜鬓松法,男子阳具,女子绷直的脚尖,比她出嫁时看的避火图可直白多了。斯年的脸刷一下红了,她到底还是理论和实践经验都不太丰富,只有胆量超出寻常女子的处子。翻一页写着“蝶式”,旁边还题着诗:“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再翻一页又写着“坐莲式”,女子脸上愉悦的神色丝毫毕现。斯年忙丢开了去,觉得这书页烫手,这便是“善待”太子的一种幺?她的姑奶奶,真不是寻常人。
抱着毯子想了想,李斯年还是将画册放在了床下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