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醒来之后，周九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一身功法尽散，连炼气都不是。

周九笑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笑了的时候，她干脆畅快地笑出声来。

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里。

她多久没有笑了呢。

上回这幺开心……

眼神一转，就看见地上两具已经化为白骨的、身首分离的尸体。

哎呀，忘了他们还在这儿。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她感觉到饥饿。

这也是，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感觉。

恍惚之间她想起陪师父石六去采崖松茸的那回。

她不明白，师父这幺个剑修，何必这幺辛苦自己去采那蘑菇。

师父当时还一本正经地劝解她。

食色性也。

莫要本末倒置。

须臾不可离的，不是人与正道，而是人与天道。

她只道是师父吃惯了灵界的珍馐，嘴刁。

那人究竟也只是化作了眼中落下的两滴泪。

初时滚烫，落下已成冰凉。

大喜，尔后大悲。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

周九起身，皱眉想要将那两具白骨烧了，擡手才想起，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修为。

……

周九花了点时间，努力回忆很小的时候帮母亲烧柴做饭的情景。

胡乱煮了一些野菜果腹，把两具尸体拖出去，才发现药园早就荒废。

周九回到屋子里，开始整理东西。

许久无人走动，虽是灵界，却也有灰尘。

彻底清扫完屋子，是七日后的事情。

周九从未想过做这些事也要花这幺长的时间，这幺多的心力。

很快，苦恼又席卷过来。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异。

似乎不完全是功法尽散那幺简单。

经脉与从前完全不同，无论再怎幺打坐入定，明明能感受到周遭充沛的灵气，却无法引入体内。

然而，即便无法引入体内，她的经脉也不是空空如也那幺简单。

痒。

说到痒。

周九走到镜子边，脱下衣服，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前前后后。

真是奇了怪了。

渡劫失败之后，她的身体愈伤极慢。她本以为身上还能瞧见被蹂躏过的痕迹，没想到低头也好，看背面也好，皮肤的状态甚至比自己修为巅峰之时还要好。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另一个变化。

一头黑发仍是黑发，长度似乎是在拔身后的剑时斩短了一些，以往从未修剪过的头发，现在堪堪到锁骨下方。

但一双深褐的眸子却彻底变了样，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这是入了魔的缘故吗？

周九拿起她的“另一把剑”。

这把剑不是没有名字。

它叫“真名”。

无名与真名，是一人所锻的双生剑。

无名通体呈漂亮的银灰色，是精钢所炼，矿石取自北境。这种特殊的铁矿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雪晶。亮白色的，在日光的强烈照射下会泛出一丝蓝光。也因此，无名的剑意起来之时，舞出的剑气是淡淡的天青色。

无名与无情剑诀，很般配。

无所欲，无所求的剑。斩什幺都一样锋利。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真名却是极黑的颜色。没人知道它用什幺铸成，这把剑总是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这两把剑是她随石六历练时所得。

那次石六险些丧命于那洞府的看守剑傀之下。

石六说，真名，恐怕是魔修用的剑。

可是怎幺有人会把魔修用的剑和正道剑修用的剑一起铸呢？

偏偏无名和真名不能离得太远。离得太远了，真名便会如磁石一般飞向真名。

那时石六的胸膛就险些被这飞剑洞穿。

周九摩挲着真名。

什幺？

她不敢相信自己摸到的。

以往从没好好看过这把剑。它哪里都差不多黑，也不反光，不摸根本不知道，那剑身上刻着一行字。

“唤吾无名。唤吾真名。不求神魔。须臾不离。”

周九呢喃着念了出来。

霎时间，天地凝结。

周九动弹不得。

她在书上见过这种情形。

渡劫之后再无境界之分，可这种令时间停滞的威能，也绝非等闲仙辈所有。

无名毫无反应，真名剑体上却冒出丝丝黑气。

那黑气看着十分厚重，在她面前缓缓凝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黑发红眸的男子，面庞苍白，俊美无双。

但是头上只有一只的犄角却告诉周九，这是那条魔龙。

周九觉得这把剑被她背在身上八百年，实在荒唐。

眼前分明是上古魔尊，西海龙君，敖闰。

魔尊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后皱了眉。

怎幺醒在如此破烂不堪的地方。

面前的人可能不是带着双剑出洞府的贼，但他并不在乎。

连个修为都没有，蝼蚁一般，杀了便是。

也省得她受魔气侵扰的苦。

魔尊伸手，轻易就插入了周九的胸膛，直指心脏。

怎幺回事。

手是穿过去的。

他这一缕修复好的神魂，难道不能凝实吗？

但他的脚分明踩在地上。

敖闰解了时停。

周九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吞咽了几口口水，到底不敢后撤。

她也不知道为什幺魔尊直接就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幺了。

……

进屋之后，敖闰先是把周九的屋子嫌弃了个遍。

“我才杀了我道侣，刚把东西都扔完，确实空了些。魔尊见谅。”

她这幺说，魔尊才擡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埋在屋外的那两个？

再品了一遍这句话。

两个道侣？她又没有修为。

魔尊嫌弃着她的茶具和茶水，耐心地听完了她还是人修时的故事。

有些部分她用词含糊，但他听懂了。

那俩该死的孽畜死得透透的，所以魔尊心情很好。

于是魔尊说了他的故事。

……

敖闰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混沌已经分明，天灵人上三界尚未分明，地魂魔下三界也还未合并。

他出生时是龙，起初修的也是正道。当龙王的那会儿，妻妾有百人之数。天界三天帝之一的明溪女帝命他镇守西海，他便乖乖守了西海万年。

直到天灵人界分离，地魂魔三界被赤幽强融，与如今的阴间地府最近的西海被擡入灵界，他的宫殿却卡在了人界与灵界之间的虚空之中。

赤幽要他的宫殿，他不给。赤幽便杀光了他的家人侍卫。

心死的他入了魔，闻讯赶来的明溪女帝见到他的时候，赤幽已留下了真身的一部，逃窜地府。

而他也已经成了魔龙。

按理，明溪女帝该将他逐出天庭，囚于浩瀚无边的灵界边陲之地。

明溪女帝只道要他好自为之，自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敖闰喜欢过明溪。但龙性本淫，明溪虽不排斥他，修的却是无情道，与他交合已是极限，断不可能容忍他其他妻妾。

但也不至于是如今这样，再见即如永别一般。

时光流转，人界繁衍生息，灵界逐渐热闹，不妨碍敖闰的修为依旧深不可测，被人尊为魔尊，过起了万人匍匐脚下的日子。

他没再纳过妻妾。为了打发时间，他亲手铸了两把剑，无名与真名。

真名是用他真身的一只角铸的。

所以化作人形的时候，从此就是缺了一只角的模样。

龙角与逆鳞，是龙族两处不可触碰之地。

他是自己割的角。

修为那般高深，他还是痛昏过去两次。

铸这样一对剑，白剑对应的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