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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山间有风。

崖边有屋,盘桓在松岩之间,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周九迷迷糊糊醒来,不能适应身上那种乏力的感觉。脑子里也是不清不楚的,方才的确做了梦,但这会儿已经记不起来了。

外头风呼呼地吹。周九看了一眼窗外。下过雪了。

冷。

刺骨的冷。

这也是很久很久没感受过的词汇了。

她看向自己结满茧子的双手,捏了捏。

这里,倒一直是这幺糙。

千年前,她以剑证道,飞升灵界之后,拜入天山宗门下,随二掌门石六习剑,不过百年功夫便尽得真传。身有旧疾,一直靠着各种仙丹灵药吊着口气的石六心愿已了,把最后一点功法以心传心留给周九后便驾鹤西去了。

石六生在灵界,自小修炼,无论如何刻苦,手上都不至于留下难看的茧子。

但周九不是。

周九的凡名是清雅。石六说,他在师门行六,所以叫石六。周是母姓,周九不愿舍弃,即便踏上修仙之途,她也不敢片刻忘记母亲。

石六赶走过八个弟子,唯独留下了她这个双手长满茧子的女弟子。

石六步入轮回之后,周九便告别师门,四处云游去了。她本就是个剑修,性子天生就淡,全凭内心的善意为人处世。结丹之后初入灵界,也从未设想过,这里并不比凡界干净。

总还揣着一颗热心肠为人处世,又因为实力高强,一百多岁就已是炼虚境界,虽说不知何时才能渡劫真正升仙,这也要看机缘,但美名是传开了的。

鲜少有剑修背着两把剑。周九就有两把剑,手边常用的叫无名,还有一把是背在背上的,没有人知道那是什幺剑。她也不把东西往乾坤袋里塞,就这样挂着,但也用了防止窥视的仙织裹着。久而久之故事就随着她的名字传开了,当然,大多是胡编乱造的,什幺她以前有个凡人的丈夫,死了就留着他的剑云云。

周九从来不解释。

后来她真的找了个道侣。

那人是岐山宗的药修,身上的气味总是很特别。她觉得很好闻。

两人结识于一场人祸天灾,西海的蛟族和鲛人族因为浮海反红,争夺地盘,把镇守西海的神柱毁去一角。本来只是反红的海水雷鸣电闪,终年风暴不止,恶劣的时候还能看见混着蓝黑的猩红色水龙卷。周九自昆仑来,要去北境,御剑至此才发觉天象不对,天地灵气四处暴走,一时不查,她被蛟族当做鲛人族请来的外援误伤,被那药修捡了回去。

她伤得有些重,恢复用了整整一个月。朝夕相处之间,两人互生情愫。等到大伤痊愈,两人正式结为道侣,随后便搬来她现在所在的东白山居住了。

东白山万年前曾是青蛇的道场。后来青蛇成仙,拂去了此间宫殿,留下万顷绵延的青山,不少女修喜欢这里的安静,隐居在此。

药修倒是因为喜欢这里的药。

现在想起来,那最初的二十年是自己活了这幺久最快乐的时光。

但她到底是个过于单纯的人。

初识之时,她从未觉得修为的差距有什不妥。她是炼虚境界,在没渡劫的修行者之中难逢敌手。

可那药修不过是个结丹初期。

她停留在炼虚九百年,起初是因为心无所求,对于成仙没什幺兴趣。成仙之后说不定还要被天界传唤去任职,她觉得自己这种除了练剑之外都提不起劲的人若是去做官可要丢脸,干脆不再刻意提升修为。

没想到,因为找了个道侣,两人浓情蜜意,倒不是在双修之类的事上得了好处,她也没习过那类功法,却在道心上开了窍。

人有七情六欲,她原先不是没有,只是没体会过,不识此间滋味。

知晓了“两情相悦”,她隐约悟到了天道,沉寂九百年的修为再也压不住,引来了雷劫。

她自肉体凡胎练起,最初也是因为捡到了一本残破剑谱。八岁的女孩子回到家中就缠着母亲要一把小木剑,无奈的母亲只好拜托邻居家的樵夫做这活计。

然而她内心通透,神思敏捷,剑谱上的姿势学得乱七八糟,剑诀却悟得精巧。

就在前往邺京的路上,遇到了凡间的师傅。那人一眼就看出这孩子身上有仙缘,遂收为徒。

后来到了灵界,周九才知道自己学的剑诀是无情剑道。

等她看到那骇人的雷劫,才想起这件事情。

她硬接一道雷劫,让自己的道侣且先避开。

自不必说,有此心结未解,她渡劫失败,修为退回结丹初期不说,浑身经脉尽断,竟是再也拿不起剑了。

她九岁开始修炼,炼气五年,十四岁就筑基,在凡间是不世出的天才。

结丹时她才二十五岁,容貌也就停留在那时候,看着其实也就是十七八的模样。

渡劫失败之后,不过一年的功夫,原本清隽的脸庞消瘦泛黄,哪里还有修士的样子。

但噩梦自那时才开始。

药修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变,往日的温情一丝一毫都再也找不见。他将她剥光了锁在屋子里,脖子上永远挂着沉重的铁链。无法运气的身体连恢复伤口都似凡人,每一回被他折腾之后都至少要休息一周。

那人却颇为乐在其中。

身体的苦她能忍,可她的心却一直在被人剜着,流血。

那段时日,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

再感受不到别的东西。

后来,她入魔了。

……

周九还记得自己入魔的那一天。

前一晚,药修操了她后穴一整夜,臀上都是鞭痕和蜡印,一对乳房上都是血淋淋的牙印,看着残破不堪。

但她对这种程度的虐待已经近乎习惯了。经脉尽断,她根本无力反抗。更何况,做了几十年的道侣,药修对本就单纯的她了若指掌。

药修就是想看她被折辱的时候,那种委屈、痛苦、难堪的表情。

所以他带来了她的同门师叔。

他们没能碰到她。

无情,还是有情?

既是有恨,便是有情。

那一刻,她为还有恨的自己,感到悲哀。

绝望吞噬了她。

功法逆行。

她拿起了另一把剑。

亲手斩下那两人的头颅,再度拿起剑的感觉,出乎意料地畅快。

只是她那时利用逆行的功法强行打通经脉,到底是要承受反噬之苦。

反正,如今也已经是饿不死的身体。

她入定,闭眼,再睁眼便是又一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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