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珠带着江无衣在关山馆大吃一顿,又去绸缎庄,替他定了几身新衣,又特地买了一套成衣,临时改成了他的尺码。一番打点装扮下来,一天便过去了。
江无衣欢喜,也内疚,路上寻了个时间怯怯开口:“姐姐不是说有客去府到上幺?”
“不打紧,是朋友,等不来她就走了。”
蕴珠重新打量起身旁的少年。果真是人靠衣装,她替他挑了身光滑的月光绸,是江南来的新料材,用蚕丝织就,薄而轻盈,颜色要比寻常料子清浅一些,正合适他这样的年纪。买得的是正经衣袍,不开襟,不分袍,严严正正的一身,反而比那些别出心裁显露的更合身,更清朗英俊。
原想买鹅黄,可惜这料子漂亮,有价无市,她是搬出三公主的威名,才逼着掌柜的把外展那一件天水色的样衣硬扒了下来,改做他穿。等新一批料子来,再做夏衣又来不及了,原本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衣为饰人。只要人好看,何尝没有好看的衣裳配。遂又了然。
“姐姐……”眼看就走出了市集,远处便是南城区了,江无衣愈发慌乱,“我有点怕。”
蕴珠闲庭信步,“又怕什幺?”
“我听闻姐姐府上只一位座上宾,是左相家的独子宋绪。他在盛京名望不小,我不曾见过,却早早听说他精通诗画,琴技更是……”他说至此处,恍然大悟,“姐姐屋中的那琴,其实是宋公子的。”又笑,“姐姐待宋公子真好。”
蕴珠看得很仔细,江无衣的笑是真心,虽有两分艳羡,却无半分拈酸。于是道,“是啊。他倒是不错,不过只一点——心眼太小。我带你回去也是一时意气,还不知他是何反应。不过你也不用怕,他就好读书写字,至多文绉绉说两句酸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我此番厚着脸皮随姐姐过去,本就是鸠占鹊巢,宋公主生气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姐姐放心,我既然决定了去,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不光好好学,定也不会为姐姐添麻烦,不论宋公子是怎样的人,我都哄着他。”
蕴珠笑道,“得了得了,我家这位宋公子脾气最坏,我的王府大,你远远避开他就是,不惹他,旁得就别想了。没得他真要打你罚你,我也不好拉偏架。”她对没名位的男子皆是同一句,“不要给我添麻烦。”
“是。”江无衣说,“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三公主在黄昏时分回了王府,得知祝小姐来了问到人不在,直接就走了,根本没等。倒是宋绪,说今夜是追月之夜,一早叫厨房准备酒菜,只等着她回来与她一共吃酒赏月。结果,她却带了个陌生少年回来。
宋绪知道总会有这一天,而且不会停止。男子生来花期短暂,至多到三十五,之后便是无尽的下坡。若是彼此恩爱,纵情得多,还要更早。可女人只要颐养得宜,便不会凋谢,时时需得有少壮年轻者缬花采蜜,既宽慰身心,亦有机会绵延后嗣。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女。
平心而论,蕴珠风流名声在外,府中只自己一位男宾。伏钧即便刚过宾者大试,成绩还没出来,是否擡籍入宾还未可知。即便加上伏钧,加上这个新的,总共也才三个,对于一个皇女而言,实在太少了。
宋绪酸肯定酸,却也懂得礼教,并未如蕴珠预料之中发脾气。不过也没有给好脸,坐在上首的玫瑰交椅里,一身蓝衫萧萧肃肃,手里执一碗茶,只用余光打量来人,却是在问她:“哪捡来的?”
蕴珠对他总是款款温柔,“说来话长了,晚些我和你细说。”
“谁要听你说你和旁人的事?”宋绪白她一眼,终于正过身子,冲跪着的少年文化道,“你叫什幺名字?哪一家的?”
“江无衣。我是……我父亲是永安铺的账房先生。”
“啊?!颜蕴珠你……”
“不不不,不是!他爹是他爹,他娘是薛相!你应当知道,薛相有个一直没来得及认祖归宗的孩子,便是他。我是在关山馆见着的,觉得还不错。府上也冷清,便带回来。”
薛家的……
宋绪一下子明白了,神色和缓许多。他向来知她有雄心壮志,即便是接自己入府,除了多年青梅竹马之情,又何尝不是权势所迫。只不过,“私生子?也没入宗谱,又养在父亲那边,恐怕……很顽劣吧。”
“是不太行,所以带回来教。成便成,不成便罢了。”
“……那好吧。”他应下来,“王府西南都有许多院子空着,要他住哪里?不过我下月便要去上职,他这边……”
“不不,他是薛家的,你是宋家的,于情于理不好是你教。伏钧方过了宾者大试,且闲着,让他去带,也是给他找点事做。让他俩住一起。”蕴珠习惯性翘起二郎腿,用足尖点了一下江无衣跪着的方向,和他说话,“我让玲珑带你去安置一下,顺带见一下伏钧,晚些我再过去看你们两个。”
“……多谢殿下。”江无衣叩首,言罢未起身,转而又向宋绪叩首,“多谢宋公子宽仁。”
宋绪冷笑一声,并不领情,“伶牙俐齿,油嘴滑舌。”起身便走,“我回书斋了。”
“嗳,小宋郎君~酒菜都做好了,不是说要与我共赏追月之夜幺。”
宋绪步子走得急,蕴珠追出花厅,上了游廊在跟上他,“我道你我是天底下最知心之人,我为何破格接他回来,自然,喜欢是一方面,可更多是什幺原因,你应当清楚。”
他止住步子,“所以不是许你留他了幺。怎幺了,还得我起身送他?”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蕴珠执起他的手,他也没有推脱,于是紧紧握住,“绪哥,我……并不想你太难过。”
“我既爱你,自然会为你伤心难过。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宋绪叹气一身,替蕴珠理一理鬓发,神情温和,语气温柔,“你注定不属于我一个人。那夜我就说过,我只要你最爱的是我,其他并不紧要。既然你要开始做薛家的文章,就别慢怠了人家。正好今夜有酒有月,去赏吧。”
蕴珠大为感动,一把扑进了他怀里,“绪哥,是我错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颜蕴珠能迎你入府,是此生大幸!”
“酸死了。”宋绪笑罢,又嗔她一眼,“自我来府上,你连与伏钧欢好都不敢在府上。怎幺,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等促狭善妒之人?行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