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厨房里弥漫欢声笑语,空气中飘着面粉的香气。
三姐妹兴冲冲给第一次接触月饼的梵妮讲关于中秋节的故事,圆月、嫦娥、玉兔、广寒宫……梵妮听得入迷,直到她们说——
“这个节日寓意美好,象征团圆、祈求幸福。月圆,人团圆。如果不能相聚,擡头望月,寄托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也有一种慰藉心灵的作用。”
“梵妮,你想家吗?想你妈妈吗?”
梵妮在神话故事里乍然清醒,红褐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倒映出两块灰暗的白色面团。
阴原晖后知后觉,“梵妮,你好像已经离家很久了,需要假期吗?”
“不需要!”梵妮即刻回答,“夫人,我不需要假期,我不需要回家!”一说完她就懊恼起来,这里每一个人都眷恋家人,彼此相互珍惜,哪里像她?恨不得与家里老死不相往来。
“对不起,夫人,我不是在跟你发脾气。”梵妮低声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把待在你们身边的时候,当成回家了。”
“这……”
阴原晖受宠若惊,茫然看向其余人,玛拉颔了颔首,温柔地笑着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亲爱的。”
郗耀夜反应敏捷,也应和道:“梵妮和我们在一起,就是团圆。”
这时,黎蔓秋懒洋洋走进厨房,笑盈盈靠近江玉之,接着道:“那个红头发的孩子,艾维斯跟霍尔的情敌在找你,快去吧。”
梵妮微愣,然后应声疾步离开。
霍尔的情敌——玛拉头皮发麻,幽怨地瞪黎蔓秋,“黎女士,人家叫云棠,是你的老乡。”
反应过来,阴成安掩口窃笑,不小心把一手的面粉也蹭在脸上。她觉得玛拉说得对,人家叫云棠,才不叫“霍尔的情敌”。
江玉之道:“原晖,那家伙的职位比梵妮大?”
阴原晖小声说:“好像是梵妮的上司。”蓦地,她想到什幺,往黎蔓秋身边凑,“秋姨,你了解奥古斯特吗?”
黎蔓秋环抱双手,“你说那个红发孩子的本姓?”
阴原晖点点头,“我不了解她的家族。刚刚我们说到想给她假期回家去,她很抗拒。”
黎蔓秋忍俊不禁,“她的家族是安魂会的暗杀世家,整个家族重视的是男性后代,女性后代唯一的作用是联姻,用自己的身体帮家族和另一个强大的家族联合起来。像这样的家,有点气性的女孩离开了就不想回去,很正常。
“我见过她的母亲,就是一个死脑筋的保守女人,说什幺男人谈政治、经济的时候,女人就该往边上待着。我都不知道她是哪个年代来的老古董,老古董都比她值钱。当时听了有点气来着,不过一想,她敬重的男人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陪笑,我就懒得理她了,到底是可怜。”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什幺都明白了。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困惑道:“那爸爸和霍尔哥哥的情敌现在找她干什幺?他们明明都不管她的。”
郗耀夜一惊,“不会是要叫梵妮回家吧?”
阴成安吓白了脸,“之前,爸爸说梵妮是来保护我们的,可是现在,他让云棠哥哥来了,所以梵妮没有用处,他们想让她回家……”
黎蔓秋轻笑几声,“你们别瞎猜,梵妮用处可大了,艾维斯才不舍得让她回家。”
梵妮已经知晓这里每一个人,更知道郗良和阴成安的存在,知道艾维斯五世和康里这两个死敌见不得光的联系,就凭这种种,艾维斯五世绝不会将她扔回奥古斯特家。
“真的吗?”郗耀夜紧张问。
她清楚梵妮是同性恋,也清楚梵妮性子散漫自由,倘若叫梵妮回家和男人结婚,无异于将梵妮千刀万剐。
“当然是真的。”黎蔓秋宽慰她们说,“你们也别小瞧你们这个小朋友,她小小年纪能在一堆男人里挤到艾维斯面前,论手段论本事还是有的。”
三姐妹这才放心,但又不放心。郗良好奇心强,手也没洗就招呼姐姐妹妹一起,“我们去看看爸爸和霍尔哥哥的情敌找梵妮干什幺。”三人飞快跑出厨房。
“霍尔的情敌”出现第三次了,玛拉气得攥起手,嗔怒道:“你们快管管那孩子,都说人家叫云棠了!”
郗良的三个母亲相视而笑,对玛拉的不满置若罔闻。
阴原晖更是转移话题,“说起来,梵妮是星星军团的人,我记得星星军团的制度很苛刻,几乎是军人的标准。梵妮才十八岁,都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才有今天。”
她忽然对这个总是嘻嘻哈哈,看起来不大可靠的女孩心生敬佩。
角落里,罗莎琳德静静听着,心里有个声音意味不明地喃喃:“以后不说她是该死的同性恋……”
十多分钟后,好事的姐妹三人和梵妮手拉手回来,一进厨房兴高采烈宣布好消息,梵妮将调到约翰·哈特利手下,以后也兼任郗耀夜的贴身保镖。
黎蔓秋一听,心如明镜。这样一来梵妮也算彻底远离欧洲,远离安魂会,远离她的家族。对梵妮来说,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心花怒放,笑不拢嘴。
祁莲心中对艾维斯五世感激不尽,从此梵妮会陪在郗耀夜身边,两个女孩可以互相照应,她放心了。
众人为梵妮高兴,江玉之利索地拿了几瓶酒出来,“这幺高兴,肯定要喝点酒庆祝。”
“可是我们都不能喝酒。”阴成安说。
“老规矩,你们倒点热水喝。”江玉之说。
郗良刚想说自己能喝酒了,却想起肚子里的玩意,顿时蔫了。郗耀夜递给她一杯温白开水,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郗良这才勉为其难接受——姐姐明明早就可以喝酒了,但她从来不喝。
为梵妮庆祝之后,阴原晖拿着酒杯挪步凑近大口喝水的郗良,酝酿一会儿,道:“良儿,你和安格斯在一起之后,不会荒废学业吧?”
郗良含着一口水,咽下后道:“当然不会。为什幺和他在一起之后要荒废学业?我昨晚睡觉前还在背药理。”
阴原晖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好孩子,这样妈妈就放心了。你想好以后是当医生,还是当法医了吗?”
她一直希望郗良当医生,不想她离死亡太近,偏偏郗良对死亡情有独钟。
“法医。”郗良想也不想回答道。
“她还需要工作吗?”江玉之一边喝酒一边问。
学医是一条艰难的路,而还未继承财产却已经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之一的郗良全然不必再费力气去走一条艰难的路。
“当然需要。”阴原晖忙道,“有工作才有尊严,她一定要工作的。就算不工作,学业也不能荒废的,天有不测风云,她必须有一技之长。”
就像梵妮,不工作的话,她离不开那个会磨灭她的尊严的家。
江韫之看一眼阴原晖,心里十分认同她的话,也完全明白她的心情。
阴原晖有最坚韧的灵魂,即使她生来便遭受羞辱、践踏,她依然努力跳舞,为自己谋得舞蹈家的名声,令自己像一个人。后来,她又遭遇连连打击,直到近十年,通过心理治疗与学习,她重新回到芭蕾舞团,化名成为一名编舞师。仍与当年万众瞩目的天才舞者一样,评论家的赞叹,观众的喜爱,对她来说唾手可得,她已是业内顶尖的编舞大师之一。
江玉之有意无意点着头,“也是。虽然咱们有钱,但确实不能当一无是处的傻子。”
“是啊。”阴原晖点着头,转而嘱咐阴成安,“小安,两个姐姐都在认真学习,你也要认真学音乐,知道吗?”
阴成安莫名热血沸腾,应道:“知道了,妈妈。”
当年,阴原晖想过让郗良和阴成安学芭蕾,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天赋,可是一想起自己为了跳舞所受的苦,流的泪,她便不舍得让孩子也经历一回。
之后的一天,三个孩子围着家里的钢琴玩,小小的阴成安跪在琴凳上,小手乱弹一通,两个姐姐在旁边给她鼓掌,三人傻乐着,正好碰上艾维斯五世回家听见了,就让三人轮流弹琴,最后得出结果,“娜斯塔西娅可以学音乐。
“我等一下去给她量手,也好定制适合她的钢琴。”
“不用吧?万一她坚持不来……”
“琴键尺寸不合适,会伤她的手。”
艾维斯五世对孩子的态度总是淡淡的,他嫌她们三个又吵又麻烦,可该为她们着想时,比起阴原晖,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原晖点点头,追问道:“良儿呢?她有音乐天赋吗?适合弹钢琴吗?还是别的什幺乐器?”
艾维斯五世沉默一瞬。
“祁莲不是说要培养她们两个当医生吗?”
三个孩子的方向就这样定下来了,阴原晖不敢指望她们会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因为她们终究是孩子,无忧无虑的孩子,虎头虎脑玩心大。
然而,她们都坚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