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家人

钟雪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身姿前所未有的轻盈。没有疲倦感,肉身也毫无负累的感觉。

她一愣,从十几岁就开始熬夜,这种感受按道理讲,出现在她亚健康百分百的身体绝对违反生物学规律。

于是她摊开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不大体面的手。这双手肉肉的,看起来像是自己上高中时候的爪子。

这就是那个怪物说的三重世界吗?她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可是脑子又清醒的很,她知道自己死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闪到镜子前,映入眼帘的还好是熟悉的脸,虽然幼态了很多。钟雪用胖胖的手摸摸自己的脸,感慨万千。原来以前她的皮肤这幺好,还肉乎乎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太遥远了,钟雪默默地想。

这间屋子朴素的很,可以说是简陋,但好歹有扇小窗子。

钟雪看向窗外,这像是她住过的马垅。不远处的街道有架着大锅在往袋子里灌豆浆的阿嬷,旁边码着金色的油条。还有人在大早上就支起摊子卖炒冰的阿公。熙熙攘攘的街道,有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也有头发用圆珠笔盘起来的办公室打工妹。

这像是钟雪离开了十几年的那个城市。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的细节,却还是在撞上相似画面的时候在脑海中苏醒。

她回过神,发现脑海里并没有任何这具身体的记忆,那个怪物不知道在搞什幺鬼。

死亡之后,她还是心心念念她的猫,那只天天黏在她身上的猪咪。

钟雪想:猫应该是理解不了死亡的吧,即是她回不到家了,总会有几个她有来有往经营过的朋友愿意帮她照料一下那只会撒娇的肥猫。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啦。自己把她从救助站领回来,却没办法负责到底,钟雪觉得愧疚。

至于她的父母,想到她的父母,钟雪有点晃神。她早已和他们是半断联的关系,而她的哥哥与他们住在一起,还有小外孙绕膝,四世同堂。没了她也算是断一份挂念,是好事。

“钟雪!该上学了,起床没?“

这道声音是意料之中,但却是酸涩了钟雪的眼眶。

门在刹那间被推开,钟雪以为擡头会看见熟悉的妈妈,可是不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黄花围裙,眼中闪着急切的光,就好像送她上学是件一等一的大事。倒是和她妈妈一模一样。

“发什幺呆呢?快穿衣服。咱家电车坏了,今儿你爸送你,他在楼下车都启动好了,快下去。”

“欸,知道了。”钟雪轻轻地说。

钟雪去破旧的洗手间认真地洗漱,然后套上了橙色的夏季校服。

她有点恍惚地从“妈妈”手中接过豆浆和麻团,又拿过了校卡,跑下了破旧的居民楼。

妈妈在背后若有所思地审视钟雪,怎幺突然变得知道干净了。

钟雪坐上了爸爸的皮卡车,这是爸爸拉货时候用的小皮卡,是从公司开回来的车,一如真实世界。除了爸爸的长相变成了陌生人,他的神态,衣着,这辆车,甚至招呼她“好闺女快上车”的语气,都与她的爸爸如出一辙。

钟雪有点难受。

她摩挲着自己的学生卡,挂起了机械的笑容,强自说:“走吧走吧,老爸,快迟到了我。“

年轻的陌生爸爸笑得很舒展,他们在离校门还有一条街道的地方停了车。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流程,钟雪默默地下车,跟爸爸说了再见,然后被铺天盖地的自卑感淹没。

她是一个26岁的人,回到了高二,校园卡上的她,镜子里的她和真实的她相差十年。这一切都很真实,走在通往理元最好的中学的这条街道上,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挺拔的,体面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以及接送他们的体面的小轿车。她无法不身临其境,无法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关卡,因为这就是她曾经的生活。

可是她又无法预测未来,因为这个世界好像除了人物类似,其余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倒是宁可被投放回原世界,那样至少可以掌握部分主动权。

这个狗日的怪物。

这个世界一切的仿真程度接近1,而钟雪又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怯懦地做回了还未成长的一个零。十年来肆意生长的冷漠与傲慢的外壳,在这个时刻被凿穿,露出被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嫩肉。

没有人在看她,可是所有无意碰撞的,不肯停留的目光,更让她窘迫。

进了校门时,终于有人看到了钟雪,“钟雪早上好啊“,仍旧是陌生的面孔。钟雪潜意识想要缩起来脚上的杂牌鞋子,可她终于还是嘴巴比脑子要快:”你好“,可是那个问好的女生只留了一个不曾停顿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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