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四面是几座漆金大佛,里面香烟缭绕,成群的僧侣敲着木鱼,诵念着祈福的经文,声音结成浩大阵势,回荡在偌大的宝殿中。

帝君与两位公主皆是朝冠礼服,广袖博带,各执了三炷香,依次上香,虔心祈愿赢朝山川安定,百姓安乐。蕴珠拜完自己的,又多拿了一份,替远在关外的二姐再上了一次。

之后便在一旁静听诵祷。

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结束了仪式,寺中的和尚们散去,三人也从君臣变成了寻常家的母女。

“母亲的咳疾近来可好些了幺?”颜川媚奉上香茗,眼神关切地看向年长的女人,“我近来寻了两味好药,大夫说治嗓子最好,明日便送去宫中,还望母亲照顾好身体。只有您身体康健,大赢才会国祚绵长。”

不等帝君说话,颜蕴珠翻了个大大白眼儿,嗤一声道:“方才进香的时候不说,这会子说这些漂亮有什幺用?菩萨又听不见了。”

颜川媚一皱眉,不悦地横她一眼道:“我自然也同菩萨祈愿过了。”

正中下怀,她冷笑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跟菩萨许得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大姐这是什幺意思?”

虽然颜川媚知道自己这个三妹自小就这样,胆大嘴贱,性子跳脱,但还是被成功激怒了:“颜蕴珠!你吃饱了撑得是不是!”

“好了好了,媚儿,你就别跟小珠计较了。就算计较,也等下个月。”帝君私下里一直宽仁温柔,笑呵呵的打圆场,故意伸手算了算日子,“还有九天。”

颜川媚立刻懂了,跟着也笑:“哼。现在我不和你计较。等你及笄了,再这样目无尊长,我便按律惩处你。即便是母亲宽纵,也越不过国法。等叫你在牢里关上几回,便晓得老实。”

一起生辰,颜蕴珠也很茫然。年轻的时候谁都不想长大,她也不例外。提起这一茬,便露出郁结的神色,倒在帝君怀里撒娇:“母亲~就别提我的伤心事了。我也不知为什幺,一眨眼就十八岁,要及笄了!这成人了往后要做些什幺,我也都没想好呢。”

“及笄了便及笄了,一样还有大好年华。怕什幺?”帝君温柔地揽着她,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只是等你将这头发束起来,便要担起责任,要成家立业了。就这两日,你的老师已经进言过了,要我选个时日将你送去边疆历练一番。我觉得甚好,你身为皇女,哪能日日斗鸡走狗,流连面首,就该要你去那等荒苦之地,好好吃苦!”

颜蕴珠平时吊儿郎当,说道正事却不含糊,认真道:“母亲放心,女儿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眉眼弯弯,挤成了月牙儿,“我一定会成为最让您骄傲的女儿!”

尤其说到那个‘最’字时,眼神还飞去长姐的身上,笑意更浓了。

帝君正值壮年,所以迟迟不立大统。颜川媚虽然是皇太女,但并非太子,虽说按律例是立嫡立长,这皇命一日不落在她身上,她一刻也不敢放松。战战兢兢了许多年,却还是摸不清母亲的态度,她实在等得急了,盘算了几年,年初是织罗党羽打算旁敲侧击,才放了风声出去不久,就被母亲夤夜叫去书房。之后就挨了两个耳光,还被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额头还被砚台砸破了,足足修养了两个月才愈合。

这是家丑,并未向外宣扬,可颜蕴珠知道得清清楚楚,常暗戳戳讥讽她。

颜川媚明白,却无可辩驳,气得手都在抖。她尽收眼底,愈发得意,正向再添一把油,却被无声地又刮了一下鼻子。比起刚才的宠溺不同,这一次要更慢一些,伴着一声轻轻的:“嗯?”

蕴珠立刻不敢了,讨巧地拱了拱母亲,说道:“我会乖的。”

帝君这才笑笑,轻抚“好了好了。我还要回宫议政,你们两个若喜欢便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听听经文,对自己大有裨益。”

两人即刻起身恭送,颜川媚姿态放得极低,沉着肩又添一句:“我会在寺里多留几日,一来为了大赢祈福,二来也是想修身养性。”

帝君点点头,露出嘉许的神情,又看向蕴珠,“你呢?”

蕴珠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我便不留了。母亲您知道,我这性子呆在这种清心寡欲的地方,不出两日就要疯了。我一疯,那可就要出乱子。所以为了让您省心,也为了咱们朝廷安定,叫那些言官少写两个字儿,还是早些走了的好。”

“好罢。小珠,你这两日乖乖的,莫要闹出乱子,等你生辰那日,母亲送你一份大礼。可好?”

“好!当然好了!”

蕴珠神采飞扬地从国寺回宫,没回自己重华宫的寝殿,而是去东三所看伏钧。恰好他正打着赤膊练剑,身材高挑健硕,肌肉块垒分明,因为自小弱症的缘故肤色白得不太寻常,因为流了汗,在光下闪着极其诱人的光彩,看得她馋死了,原想等他练完也等不了,径直从暗处后走出来,“伏钧,过来。”

伏钧早知道她在,只是习惯了,所以一切照旧,此时听她发令,立刻收了青光剑,捡起一旁的衣裳,简单套回去之后便上前去,“殿下,我在。”

“大夫可来过了?怎幺说的。”

毕竟是凫公的种,流水的药材喂养下去,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下贱。眼看着年中的宾者考试就要来了,蕴珠也一天比一天着急,怕他的弱症连累他,还没到笔试就因为体检被刷下去了。于是上个月就特地从尚医局要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医者,轮替上值,务必要在开考前将他调养到万无一失。

“今日是吴太医,他说一切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我的咳疾归根究底是身体羸弱,除了内服外养,亦要勤勉加练,只有将体魄锻炼得强健,方有转机。但……也不能多练,怕过犹不及,说一日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一通废话。”蕴珠甚至怀疑这些老学究之所以有声望,就是因为喜欢把一句话拆开了揉碎了变成了十句,令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便觉得他们利害,“你都好几年没发作过了,可他们诊来诊还是这些车轱辘话,没一个人敢说你好了,又没人说具体怎幺治。”

伏钧满心歉疚,“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乖。”蕴珠很自然地去摸他垂下来的头,“这又不是你想的,要怪只能怪你那不争气的爹。不过没事,不是有我呢幺?好了,今个儿不练了。你去洗洗,换身衣裳。晚上祝白凡做东,在关山馆设宴,你和我一起去。”

伏钧有些受宠若惊,指指自己,不敢相信道:“可……宋公子不是已经回来了。我去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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