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奔进店铺,老板对亡命女仔司空见惯,连问一句都不愿张嘴,耷拉着眼皮躺在摇椅上。

她穿过狭窄走廊,昏黄电灯忽闪忽闪,她在黑暗与光明交替中躲在二楼楼梯拐角处,那里堆着许多旧纸箱,墙角皆是分辨不出种类的污渍,地面踩上去也黏糊糊。

她心跳快得要命,一秒钟跳二十次,怕被那些人捉住,也顾不得脏,从成堆纸箱中寻出一个藏身处,手中攥紧薛拾慌乱中塞给她的短刀。

那电灯像病榻上缠绵多时的老人,终于挨不过,寿终正寝。整个楼道彻底陷入令人绝望的黑暗,任何声音在此刻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楼下商户的闲谈,远处的鸣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夫妻拌嘴声还有如惊雷般轰然作响的心跳。

后背贴着墙壁,湿冷顺着脊椎蔓延,钟意紧紧按着胸口,唯恐心跳声过大惹来那些亡命徒,她放缓了呼吸,仔细听着楼道传来的声音,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自楼下过道里传上来,钟意握紧了短刀,从左手换到右手,不知怎样的持刀姿势可以一刀毙命。

她从纸箱空隙中借着街边渗入的灯光望出去,是薛拾,她松了口气,赶忙从藏身之处出来。

薛拾捂着腹部,衬衣上都是斑驳血迹,他脸色苍白,看见钟意现身勉力冲她笑了一下,他朝钟意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扶我。”

他将上半身倚在钟意身上,示意她从裤子口袋里取东西,“钥匙,左边是我家。”

钟意被他这副虚弱至极的样子吓坏,赶忙伸手去拿,裤子沾满了血,黏糊糊地粘连在一起,她又惊又急,两手发颤,哆哆嗦嗦地找钥匙。

“喂,让你拿钥匙你别乱摸……”

钟意好不容易在口袋中翻找到钥匙,哪里还有和他斗嘴的心思,一步三回头地扶着他挪进了家门。

房门闭合,狂跳的心脏终于趋于平缓。

小小一间,房内一切都尽收眼底,出人意料的整洁,连被子都叠得棱角分明。

“同你讲过啦,我好犀利,那幺多人我都不放眼里。”

进屋后薛拾倒在沙发上,连带着撑扶着他的钟意,他异常话多,自卖自夸,看样子他对两人初次见面时钟意说他看起来一般的评价耿耿于怀。

带血的衬衣蹭到浅色的沙发上,血迹在沙发上染出花团锦簇,看起来是触目惊心的美,薛拾浑然不觉,指使钟意开灯倒水,随手将血抹到沙发扶手,仿佛自己不负责打扫。

钟意长这幺大从未见过这阵仗,去美国旅游时倒是碰到过枪击,但离好远,做过一两次噩梦后就忘记。

可这次是超近距离,刺眼的红,从扶着薛拾开始,钟意的手就在发抖。

她好惊,怕他死。

“怎幺办?怎幺办?”

薛拾捂着伤口,被她的哭腔吓到,“不严重,收声。不会死,过来帮我。”

他指挥钟意从电视柜里找到了医药箱,钟意慌张过头,手足无措,蹲在他身前重复着说过几十次的“怎幺办”。

薛拾看出她不对劲,坐起又俯身,触动伤口,他浑然不觉,一双血手捧她脸,“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死人,ok?”

柔声细语像哄妹妹仔,只是这位妹妹仔的漂亮脸蛋上也被他抹上血迹,他躺回去,指指衬衣纽扣,喘着气:“我教你,没事,没事。”

薛拾指挥着她给自己脱了衬衫,“这血不全是我的,还有别人的。”

那几处伤口全落在左腹,确实不深,不用缝针。万幸。

钟意听从薛拾的指挥,抖着手给他消毒处理。

待一切都处理得当,钟意的汗竟比薛拾流得还多,她弄来热水打湿毛巾,细心地避开伤口,给昏昏欲睡的薛拾擦拭上半身血迹。

不对。

钟意看着他的线条分明,纹着飞鹰的小腹微微蹙眉。

怎幺这飞鹰的翅膀糊成一团?

她小心翼翼拿着毛巾对准飞鹰的利爪轻轻一抹,毛巾沾上淡淡墨迹,飞鹰变无脚鸟。

薛拾精力不济,闭眼昏昏欲睡,连她替自己擦血都感觉不到,听见她压抑着的轻笑声懒洋洋睁眼。

“我都伤的这幺严重了你还笑?”

钟意蹲在沙发旁观摩假刺青,“拾哥,”她唤他,有些好笑道:“出来混——怎幺,怎幺连文身都作假?”

薛拾这才低头瞧见小腹处的狼狈,嘴硬道:“假的又怎样啊,你知不知刺青有多疼啊?他刺第一针的时候我差点下跪。”

“怕痛还出来做飞仔?”钟意伸手轻轻摸,“这是你自己画的?”

薛拾歪头炫耀:“对啊,我画画很好哦。看看这翅膀——都被你擦没了,看它一双眼,多锐利!”

钟意摸着残存的刺青,薛拾的腹部微凉,她取来薄毯盖住,擡头与薛拾眼神相触,原来他一直看着她。

她神情凝重,从未有人为她做到这地步,薛拾是第一个。

“多谢你。”她声音好小,垂下头,蹲在沙发边小小一只,“是我连累你。”

“屁话,”他最怕这样的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你付我薪水,我当然要对你负责啊。我有职业道德。”

他摸摸钟意低着的脑袋,揉乱她长发,“你低头像女鬼。”

他将职业道德抛到九霄云外,伸长手臂去够她下巴,“亲一下。”

“你发癫啊。”钟意作势要拍开他的手,在听到他嘶嘶抽气声后紧急改变主意,勾住那只手。

气氛终于轻松,薛拾的目的达到,嘴角漾出心满意足的笑。

钟意站起身,神经受到压迫的腿立刻开始麻木,她站不稳,跌进薛拾怀里。

差一点。

她撑住沙发扶手,差一点跌进薛拾怀里。好险,她有些埋怨自己的笨手笨脚,要是真栽下去,伤口一定被自己弄裂。

薛拾看着离他好近的女人,她替自己擦干血迹,却忘了自己,钟意的脸上还残留着他弄上去的,已经干涸的血。她的头发拂过他脸颊,微微发痒。

钟意讪讪地直起身欲走,却被下方的薛拾擡手搂住腰,又恢复方才姿势,她听见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咸湿佬。”钟意扣住他顺着腰线往下滑的手。

“痛死啦,”他皱眉喊痛,扮幼稚园乖仔,“阿姐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腿上酸麻早已消失,钟意只要手臂轻轻用力就可以站起,她知道亲吻并不能止痛,但还是让薛拾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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