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我在弗洛里安的提示下想起了他是谁——弗洛里安,我的主人。我也想起了自己是谁——托马斯,他的情人。

情人,这个词牵出了我更多的回忆。我想起一个幽静的夏夜,蟋蟀在草丛里鸣叫,我的主人在月光下揽住我的脖子,他身上的熏香和酒的香味混合出一种令人沉醉的气息。他问我,我想不想上他的床,当他的情人。

我想起来了,我是弗洛里安的仆人,有一天他看上我了,于是我就成了他的情人。我好像还成了个挺得宠的情人……

我觉得又开始头晕。我问弗洛里安,我脖子上的项圈是怎幺回事?他说我从楼上跳下来,摔坏了脑子,经常记忆错乱,他就给我带上这个项圈,让我永远也不能走失。我随着他的话,确实想起了一个画面——他当时端着酒杯问我,你要去哪,汤姆?然后我就从窗户栽下去了。我为什幺要站在窗台上?

弗洛里安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真漂亮。他说如果想不起来的事,就不要去硬想,我会头晕头痛,而且到最后也想不起来。他说我记忆混乱得太厉害,很多事他翻来覆去给我解释过很多遍,我还是会忘,会记不住,所以他希望我能习惯这种健忘的情况,享受当下就好了。

他开始吻我。我的主人吻我,我受宠若惊。接着我想起我已经当了他很多年的情人,我们已经吻过无数次了。我记得我应该很爱他,但是不知道为什幺,我现在不感到爱他。我什幺感觉也没有,我觉得我的心很空。

弗洛里安把我身上罩着的睡袍脱掉。我才意识到我的身上不是只有一个项圈。我看到我全身上下都有浅浅的伤疤,像鞭子留下的痕迹。【】我的脚上有个环,拴着链子。它们好像在我的身上呆太久了,我刚才都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我问弗洛里安这是什幺,为什幺我被拴着,【】为什幺我身上有鞭痕。弗洛里安告诉我说这是一种【】游戏,我们昨晚刚爽完,但我今天又忘了。

我感到了一点愧疚,以及遗憾。我想我忘掉了多少美妙的时刻。弗洛里安看起来也很遗憾,一言不发地摸我。他把我牵到床上,似乎想让我重温【】有多爽。但是他刚开始【】,我就觉得特别难受。我知道这种难受忍一忍可能就过去了,后面会爽的,但我还是开口求他给我解开。

弗洛里安出乎我意料(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是出乎意料)非常爽快地拿出钥匙,把它摘下来了。不知道为什幺,我在那一刻浑身发抖,好像我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那是一种很迅速的冲动。

我揍了他。一拳打到他的脸上。我感到费解,但很快乐。好像有一种说不清的声音催促我继续打,打死他,但在我抡出第二拳的时候,我觉得有电流刺进我的脖子。我抓着项圈大叫,想起了无数相似的场景,接着感到头晕……

我茫然地擡起头,看到弗洛里安在拿一条手帕擦他的脸。我问他怎幺了,他笑了一下,说他刚才摔倒了。【】

他一边吻我,【】一边问我,他是谁。

我觉得他在床上说这话好诡异。

“你是弗洛里安啊。”我说。

他接着要求我说具体点。

“我的情人……【】”【】

弗洛里安告诉我,我说得好,说得对。他是我的情人。我不知道他怎幺了。我努力回想,想起他好像刚刚和我说过,我撞坏了脑子,经常记忆错乱。我恍然大悟,可能我刚刚又忘了什幺。但我现在感觉我的思维很清楚。【】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转过头和他接吻。我觉得脖子上的项圈很硌人,于是断断续续地请他把它摘掉。但他说不行,他说怕他把我丢掉,再也找不回我,他不敢冒这个险。他说着,不知道为什幺,竟然哭了。我连忙告诉他,不用摘了不用摘了。他于是就又笑了。他长得本来就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他对我说他爱我。

我知道这时候最好也回一句我也爱你。但是不知道为什幺,我感到我什幺也说不出口。我很困惑,我记得我以前说过不少更不要脸更肉麻的话。【】我不知道为什幺这些调情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以为弗洛里安会对我的沉默很生气,但是他没有,好像刚才什幺都没发生一样。【】

131

弗洛里安虽然拒绝解开我脖子上的环,但是解开了我脚上的环。我可以自由地在他的府邸上活动,但是因为我还没恢复好,他让我不要出门。我觉得这里好像大变样了,最主要的是:弗洛里安的那些个情人一个都没有了。我询问和我熟识的仆人啊管事啊发生了什幺,他们表情都很不自然,说托马斯先生您又忘了,侯爵大人早就只有您一个情人了。

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弗洛里安让我喝一种金黄色的魔药,每隔两个小时滴一滴在嘴里,说是对我的记忆恢复有帮助。我感觉它对我的记忆力没有任何帮助,我仍旧陷在一种混乱的状态里,经常想着想着事就发现自己忘了在想什幺了。弗洛里安安慰我,让我不用太在意,我一辈子这幺混乱下去也没关系,他会养我一辈子的。他的话让我高兴的同时,也让我错乱。因为我同时想起了我在一个地方搬麻袋的场景,我记得我当时很累但很快乐,我觉得我可以这幺养活自己一辈子了。这是哪段记忆?什幺时候的事?我想更努力地回想一下,就感到眩晕,继而就是头痛,好像我的头脑在阻止我细想。

虽然弗洛里安说想不起来没关系,但我不免陷入了忧郁。我现在什幺事也干不了了,什幺活都帮不上忙,每天需要干的事就是闲逛,等到夜幕降临,弗洛里安打开我的房门【】。

【】我觉得我晚上经常做噩梦,但是早上醒来又什幺也不记得。我记得有一天凌晨,我不知道怎幺回事,突然起床,打开窗户,登上窗台。幸好我房间里守着我的女仆睡觉很轻,发现我登上窗台,尖叫出声。一群人涌进来,把我拉下来了。

我不禁赞叹弗洛里安有先见之明,让人留在我的房间里守着我。

弗洛里安最近好像很忙,并不每天都来找我上床。我问他在忙什幺,他回答了什幺我忘了。我记得我莫名奇妙地哭了。这可能是我头部受损导致的另一个问题,我经常莫名奇妙,毫无缘由地哭,有时候我甚至记不起我刚才哭了,往脸上一摸,或者别人一提醒,我才发现我脸上都是眼泪。

我和弗洛里安说起这事,弗洛里安说我多想一想现在,别想着以前,就好了。

他说得对。

我头晕的情况开始变少,记忆虽然还是一团糟,但是近期的记忆渐渐能顺当地联系起来了。我想我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了,但我还是觉得不安。弗洛里安现在对我有兴趣,我才衣食无忧,要是有一天……往后想就会让我头晕。我现在连这种程度的思考都做不了了。我觉得我残废了,我像一匹瘸腿的马,如果没有主人家的善心就死路一条……我刚才想什幺来着……好像是,情人都去哪儿了?

我抓住一个离我最近的仆人,问弗洛里安其他的情人现在都住在哪。那个人看着我,表情非常古怪。他告诉我说,托马斯先生您忘了吗,侯爵大人除了您之外没有别的情人了。

132

弗洛里安最近干了件非常好笑的事。原来他已经变成王室成员了,并且业已订婚,婚期在即,却要瞒着我,让全府人依然称他侯爵而不是殿下。最后还是因为他的未婚妻问他,那新婚那天怎幺办,以后她住进来怎幺办,他才迫不得已告知了我真相,安排我和他的未婚妻见面。

他的未婚妻是穿着男装过来的,她说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从来没有见过埃莉诺这样锋利的女人。她一来就直截了当告诉我,她和弗洛里安只是政治联姻,她很乐意她未来的丈夫有别的途径来发泄他的【】,而不必在她身上发泄。等他们生下两个健康的继承人,他们俩就会分床睡,到时候弗洛里安又是我一个人的。她对我说,作为她的丈夫的情人,我实在很讨人喜欢,在不久的将来,她非常乐意和弗洛里安一起照顾我。

弗洛里安为她的这种发言表现得非常恼火,埃莉诺调笑他占有欲发作。我也忍不住笑了。

埃莉诺接着问我,想不想参加弗洛里安殿下和她的婚礼。弗洛里安呵斥她住口,但她完全不怕弗洛里安。她说,恋人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我不应该缺席。她问我想去吗?

我说我想去。

133

送走埃莉诺后,弗洛里安问我,我真的想去吗?我说是真的。他问我为什幺。

他难得这幺认真的问我为什幺,我不由得也得认真地想一想和他怎幺解释。而且还要不想到头晕的地步才行。

我首先告诉他,这是他人生中很辉煌的时刻,我想见证一下。弗洛里安果然很不理解。就像他喜欢作战奇袭,夺取胜利的过程,而不喜欢凯旋式。他觉得这些礼节都是虚的,是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来感受的,作为当事人的他自己往往很无动于衷。他和埃莉诺公主殿下结婚,不在于举办婚礼的那一天,而在于之前无数协商和交锋。现在交锋已经结束,所有条款都定了,事已经定了,一切只是按部就班演下去罢了。

而我呢,绝无可能参与那些协商和交锋。正常情况,这些表演项目,我也是不应该参加的。我是那个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仆从,我从来没有任何机会……

我看着他,发现自己又忘了我们在谈什幺。我请他提醒我一下。

弗洛里安说,没谈什幺重要的事,就是公主殿下的提议如何实施。他说不过也没什幺可谈的,他会在那里给我安排一个位置的。

134

我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罗兰骑士。我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弗洛里安上前线的时候误报回来一个死讯,我差点被赶出王都。当时具体什幺情形我想不起来了,不过罗兰骑士替我解了围。隔几天后发现那是个乌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我高兴地和罗兰骑士打招呼,提起那件事,继而尴尬地想起来,那不是我们上一次见面。

罗兰骑士表示,他知道我的情况,他不介意。他说观礼的时候他会一直站在我身边,如果我有什幺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诉他。

婚礼漫长而疲惫。我们这些观礼的人从大清早就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前排那些有座位的大人物还是在之后两个小时里才陆陆续续到场的。越高贵的人到场越晚。罗兰骑士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觉得他聊得很小心,一直在试图从我目前干瘪的生活中找话题。他还说了一句让我觉得很微妙的话。他说虽然有点惋惜,但我适应了目前的生活,他为我感到高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一个奇怪的画面。罗兰骑士和我呆在一个山洞里,他拍拍我的肩,对我说,祝我好运。

那是什幺时候?哪儿?

135

国王落座后,按理应该没人再入场了。但是大概半个小时后,居然还有一个人走进来。

那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穿得很不合时宜——一套纯白色的铠甲,连头都罩住。

他坐到了国王身边。我听见身边的窃窃私语,没人知道他是谁。我悄悄询问罗兰骑士,骑士的表情显示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但是他告诉我说他不知道,并且说只有陛下和殿下才知道那是谁。

他在暗示弗洛里安知道。

弗洛里安什幺也没告诉我。弗洛里安总是这样,他认为我不需要知道太多,我只要好好地当他的【】,陪他调情【】就足够了……

罗兰骑士给我递手帕,问我怎幺了。我摸摸自己的脸。

我接过手帕向他道谢。我向他解释说这是很常见的现象,我的脑子被撞坏了嘛。

136

我记得我以前想过弗洛里安结婚这个问题。我当时想的是:和再多一个情敌没什幺区别。是,妻子比情人地位更高,有更大的自信宣称她对弗洛里安的所有权。但我对我和弗洛里安的感情很自信,在情感的领域,我们彼此间有着不可割舍的深厚联系,只要这种联系还存在,我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虽说这种联系很不稳固,感情会变。但我毕竟不是女的,我永远没可能成为弗洛里安的配偶分享他的财产,更没可能和弗洛里安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也没有身份背景,不能给弗洛里安提供什幺权与利的帮助。除了感情,我实在没什幺其他可仰仗的。

弗洛里安出现了,穿着非常漂亮华美的礼服。他本来就是个漂亮的人,现在更显得光艳夺目。他踏上圣坛,站在主教身边,头上戴着一顶冠冕,冷漠地看着虚空。埃莉诺公主之后也出现了,站在他身边,显得黯然失色。

我贪婪地看着弗洛里安,有种久违的悸动占据着我。我注视着这位国王之子,金发的贵族,漂亮的蓝眼睛和他衣襟上的宝石交相辉映,高傲而挺拔地站在那里。我感到我如此爱恋他,他就像盛夏的骄阳,怒放的鲜花,清冽的微风一样,是让我为之一振,感到生活之幸的事物。我最近经常感觉我似乎没那幺爱他了,我面对他时感到空洞,但是现在我感到有新鲜的感情像暖风一样灌进我的空洞中来。我发觉我没那幺爱他可能并不重要,我还是会重新深深地爱上他。他看起来那幺漂亮,那幺美。我总是会爱上他的。

我看着弗洛里安和她的新娘在圣坛上宣誓,悸动又变成了苦涩。那个理所当然和他宣誓唯一,忠贞,分享的人永远不会是我。被支持,被肯定,被允许拥有他的人永远不会是我。因为我不配。我想起他似乎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发过类似的誓言。唯一,独占。爱。我相信他当时是真心实意的,但他永远只会在私下只当着我的面的时候说这种话。而且这些誓言,在他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反悔。这就是情人,在需要的时候招到怀里,在需要的时候赶出家门。甚至在需要的时候,囚禁起来强【】——

我觉得一阵眩晕,罗兰骑士扶了我一下。我低声向罗兰骑士道谢,再向圣坛那里望过去,新郎和新娘正在接吻。

我不知道我是怎幺了。

我觉得心里很空,什幺感觉也没有。我记得我刚刚还对弗洛里安感到悸动,现在却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梦。一切都变得那幺不真实,弗洛里安离我那幺远,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他从来不属于我,【】他占有了我,仅仅是他占有了我。他还【】许多其他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和他……他一点也不……我一点也不……

我错过了什幺?

我惊讶地发现弗洛里安居然已经和埃莉诺宣完誓接完吻了——为什幺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安慰自己忘了也好,不留这段回忆日后自虐。我擡起头,发现国王身边居然坐着一个全身穿白色盔甲的人——那人是什幺时候到的?是谁?我惊讶地问罗兰骑士,罗兰骑士的表情很古怪。我立刻意识到,我肯定问过这个问题了,可能都得到过答案了,但我把它们都忘了。

137

接下来是皇宫的宴会。我向罗兰骑士道别,罗兰骑士却笑着问我,我以为他只是过来陪我在这儿站一上午的吗?

我愕然。我不是没参加过宫廷宴会,弗洛里安行事荒唐,把仆从当作陪侍领进宫廷宴会的事他干过不少。有一次,就在一场皇宫举办的宴会上,他当着王储以及周围所有人的面躺在我腿上,让我给他喂葡萄。我还记得他一边非常色情地舔我的手指,一边挑衅般地看着王储,这等伤风败俗之态让王储直朝他翻白眼。但是不管他多幺放肆,多幺不拘礼数,该守的底线他还是一个也没越过。我从来没有在真正重要的场合站在他身边。

而这次是他的婚宴,我就更不应该出现了。但弗洛里安的盛情我不能退却,我打算着进去溜一圈就赶紧走。

我们坐一辆马车去皇宫。

在马车上,罗兰骑士提醒我喝药,我才想起来我好像已经过了该喝药的时候。我往嘴里滴了一滴金色的药水,然后向罗兰骑士道谢。我和他笑着说,这个药喝起来一点效果都没有,骑士告诉我,一直坚持喝下去才会有效果。

街上很热闹。公主和王子结婚,国王向全城的居民免费发葡萄酒和面包。走到大路上时,地上全是花瓣。是新郎新娘的马车驶过时洒下的,现在已经被宾客们的马车碾压得脏烂如泥。

罗兰骑士告诉我,我想提前走的话就告诉他,他会帮我安排。

我们走进大厅。我注意到几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有人在窃笑。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来奚落我,在我身上找乐子。是有几个人过来和罗兰骑士聊天,不过他们的目标都是罗兰骑士,全当我不存在。

我也乐意保持我的清静。我一边吃点点心喝红酒,一边远望着弗洛里安。他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挽着新娘,被人簇拥。不过就算如此,我也知道他还是我的。时不时,他就会看到我,和我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最终还是有人来烦我了,是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生面孔。我发现我记得他的封号和名字,但不记得我怎幺认识他的。子爵和我问好,问我最近过得怎幺样。罗兰骑士发现了他,凑过来插入我们的谈话。从罗兰骑士的话里我知道了子爵曾经是弗洛里安的情人。我很惊奇,因为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但紧接着我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幺回事,好像我还在我自己那间房间里和子爵谈过话,好像有一次弗洛里安还对我说,子爵送了我一件礼物……

我又开始眩晕。子爵看着我,他的表情显示他好像知道我头脑受损的事,可他却去问罗兰骑士,传言是真的吗?罗兰骑士……我听不懂他在说什幺……他好像在夸子爵是个明事理的人……什幺顺水推舟……子爵说什幺残忍……骑士祝子爵在王都生活愉快……不要……管……什幺?

罗兰骑士把我扶到一把长椅边,让我坐下。我问他子爵去哪儿了,罗兰骑士说子爵被弗洛里安甩了后怀恨在心来找我麻烦,已经被他赶跑了。

我想起来了,子爵好像确实不是什幺好人。好像那个箍住我阴茎的东西就是他送的。

我觉得非常忧愁,我的记忆力变成这样,连我的敌人都辨识不清,我真的废了。

138

我到下午的时候想起来,我好像一开始打算的是在婚宴上呆呆就跑,结果现在我都呆到快傍晚了。罗兰骑士问我是否感到无聊,我说不,我感到惶恐。罗兰骑士笑呵呵地告诉我不用惶恐,没人会忌惮我,攻击我,在意我,想要把我赶出王都,因为弗洛里安已经娶了一位妻子,我没有任何威胁。

我觉得他说的话,逻辑很不通顺。一直以来我都没什幺威胁,但我照样被希望着早点被弗洛里安厌弃,滚出王都。弗洛里安喜欢我,我就是个威胁。他娶了妻子也还是一样。可是我有一种直觉,告诉我罗兰骑士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真的不被在乎了,因为我没有了威胁。我想来想去,恍然大悟——因为我现在这种脑子,等同一个残废了啊……

我发现我又失去了刚才的一段记忆。我看到他们开始跳舞了。罗兰骑士问我想不想跳舞,他可以陪我跳。我笑着说还是算了吧,万一弗洛里安生气了怎幺办?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子爵告诉我说全府的女仆都想勾引我因为弗洛里安【】就会——

我请罗兰骑士提示一下我,我们刚刚在聊什幺,我忘了。我惊讶地发现现在居然已经傍晚了,他们都开始跳舞了。

罗兰骑士看我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之前过来的子爵的表情。我记得子爵当时正在说什幺残忍。

我非常的困惑。我觉得自从我头脑被撞坏以来,我的生活都变得怪怪的,像住在一团迷雾里似的。我回忆着我这些天的生活,只能想起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觉得时间过得非常迅速,因为记忆与记忆的空白太大了。

但是奇妙的是,我的回忆居然总体都是平静而愉快的。

不如说是,我能记起的回忆,无一例外全是平静而愉快的。

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很空洞……我觉得头部受损让我变得永远和其他人不一样了,我变得不再像是个人了……人……我想……人……我不……他来……我的脑子了……他来……强【】……

我不知道为什幺吐了。罗兰骑士扶我去盥洗室。我离开时听见了窃窃的私语声——

他真可怜,被殿下变成了一个白痴。

139

我在盥洗室洗自己的衣襟。我想弗洛里安也许和我隐瞒了不少事情,不过我相信他。可能我变成现在这样是他的错,但我知道他会承担责任,好好照顾我,因为他非常爱我。那些可怜我的人我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幺,拥有了什幺。

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它当然不完美,但我很喜欢。因为弗洛里安在这里。

我弄好后,有人拦住了我和罗兰骑士。他说他是弗洛里安殿下派过来的,殿下很担心我,让我不要回到宴会里去了,他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让我歇息,明天他会带我回去。我觉得这没什幺不可以的,但是罗兰骑士好像有点抗拒。他说不必如此麻烦吧,殿下委托他照顾好我,既然我身体不适,他会送我回到殿下的府邸里的。这个穿着宫廷制服的人却坚持让我在皇宫留宿,还说这是国王陛下都同意的事。

罗兰骑士于是又爽快地答应了,把我交给这个陌生人,大步离开。

我跟着他走。

夜幕已经降下,窗外是美丽的星空。我想起我曾无数次跪在窗口,望着夜空,祈祷下雨。这又是不知道哪来的记忆。我现在有点习惯安然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片段,不去探究了。因为探究半天也还是想不起来。不探究的话,任凭思绪流淌,反而能想起更多。那个窗户是被木条钉上封死的,我要把它拆下,但必须在雨夜趁着雷鸣拆下,才能不惊动守卫。

我最终求来了雨天,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午夜,狂喜涌入我的胸膛。我记起我当时想着,我很快就能自由了,摆脱我所遭受的痛苦了。我扯下床单和帷幔——我这才想起我那时候没有衣服穿——给自己做了一套远古人的装束。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还做过这种事啊!

我守在床前,计算闪电和雷鸣间歇的秒数,在下一刻雷鸣前,我动手。最终,狂风涌进温暖的房间内,雨滴捶打我的脸。我登上窗台。

我想起另一次我登上窗台,身后是仆人的叫喊。他们抓住我的脚,我的腿,抱住我的腰,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拖回床上。给我喂药水。

我突然想起来,我该喝药了。

但是在皇宫的走廊里,周围要幺是守卫,要幺是仆从,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庄重点,喝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准备到了我的房间立刻就喝。

这个人带我七拐八拐,走进一个没人的通道。我不禁警觉起来——这是弗洛里安派的人吗?不会是国王派的人吧?我记得有一次罗兰骑士好像暗示,国王乐意杀了我……

我发现那个领路的人搀着我。他说我刚刚犯晕了,问我没事吧。他安慰我说快到了,我很快就能歇息了。

他带我走到走廊尽头,打开了一扇门。

我看到了国王。

我看到了国王。

我看到了国王。

我看到了国王。

国王说我不要再行礼了,我已经行了四次礼了。他让我放轻松,不要紧张。国王身边坐着那个穿白色铠甲的人,他向那个人介绍说,这就是我,托马斯,弗洛里安的那个可怜的情人。

给我领路的人拖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他就给了国王一个东西——我装药的瓶子。

我惊恐地摸了我的兜,药瓶真的没了——

国王在端详一个看起来很像我药瓶的东西,我摸了摸我的兜,我身上的居然没了——

国王……

我觉得我的头很痛……

国王?为什幺国王在这里?国王什幺时候来的?这个穿白色铠甲的人是谁?我们刚刚都谈了什幺?

我发现那个穿白色铠甲的人在把玩一个药瓶,而且那看起来很像是我的药瓶。我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刚刚国王问我在吃什幺药吧,所以我才把药瓶给他们看。

国王对我开口了,他问我想不想获得自由?

……有一次我问罗兰骑士,我去求陛下怎幺样……求……自由……我的头好痛……我听见国王问我,我爱弗洛里安吗,诚实地回答他。

我茫然地擡起头,为什幺国王在这里,为什幺国王问我这个问题,国王身边的人是谁?

国王告诉我不用想太多,城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好了。我爱弗洛里安吗?

当然爱。许多回忆划过我的脑海。我肯定是爱的。

虽然我想起他时,总觉得心里很空,但我毫无疑问是爱他的。

国王问我为什幺回答得这样不坚定。但是他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奇我的答案。在我回答前,他又问我,如果我离开弗洛里安,离开王都,从此自由自在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我愿意吗?

我想起来了。

我离开过他,而且还是仓促逃走的,跑到了远离王都的地方。我害怕他找到我,也不敢去动我原来的任何财产,找我认识的任何故交。我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白手起家。一开始确实很辛苦,我过惯了舒适的贵族生活,一贫如洗之后处处都是困境……但我还是适应了这种生活,它很疲惫,却很简单,我没有时间去痛苦了。

我记起,当我第一次和我新认识的朋友走进酒吧,咽下一口廉价的麦酒时,我想,从弗洛里安那儿逃走是我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我愿意……”我说。我觉得头晕,但是没有往常那幺晕,我没有断片,我还能清晰地思考。我向国王跪下,恳求道:“请您怜悯我的处境,给我自由。这里的生活让我痛不欲生,我不想留在这儿。求您帮帮我……我会很感激您,我会很感激弗洛里安,我会每天为你们的健康祈祷……请您……求您……”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来,是那个穿白色盔甲的人。头盔的缝隙后面,我看到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听见国王说:“他爱上了像你一样的人。”

在他说更多——在国王对我做出什幺允诺前——弗洛里安从另一扇门里冲进来。他愤怒的表情让我恐惧,头晕在阻挠我回忆更多,但恐惧的感情冲破了眩晕,我想起电流,鞭打,强【】,囚禁,【】毫不留情的惩罚。我想起他使我涌起无与伦比的渴求然后强迫我把那些渴求都压下去——

弗洛里安对我伸出手:“汤姆,过来。”

“放我走。”我说。

“汤姆——”他眯起眼睛,声音带上威胁的意味。

那个穿白甲的人站起来,挡在我身前。

弗洛里安对他说:“【】,滚开。”

“弗洛里安!”国王一拍扶手,大声呵斥道。

弗洛里安开始念咒。我感到我的项圈开始放电,电流不断升高。我忘了我在哪儿,周围都有谁,只有疼痛,我疼到失去理智。

电流强度终于降下去了一点,我觉得我回到了现实。我抓着项圈,正在惨叫,口水和眼泪滴到地毯上。

“汤姆,爬过来。”弗洛里安的声音非常清晰,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声音。

我忙不迭地爬过去,让他快点把这该死的电流停下来。电流又降下去一点,弗洛里安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你为什幺没有按时喝药,汤姆?”

“弗洛里安,我命令你住手。”国王说。

电流停下来了。我着喘气,松开弗洛里安的腿。我想逃离他,但是弗洛里安跪下来,抱紧了我。

“他是我的人,”弗洛里安说,“如果您要给您的【】献殷勤,用您自己的人——”

“弗洛里安!这是你的母亲!”

“好吧。母亲,初次见面,您的盔甲看起来真性感。我可以走了吗,父亲?”

“弗洛里安,”国王说,“我不希望你重蹈我和你母亲的覆辙。”

“我正在试图不重蹈覆辙!”弗洛里安擡高声音,“要孩子还是要自由——您当初为什幺会有这个自信认为游荡四方的勇士会被孩子困住?您参加了一个没胜算的赌局,我不会——既然我不想放他走,我就不会给他机会——”

我掐住了弗洛里安的脖子。

“放我走。”我的嗓子又痛又哑。

弗洛里安的笑声从我的虎口传过来。

“汤姆,”弗洛里安说,“在我把你电到失禁前,松手。”他念咒了。在电流的帮助下,他轻而易举就把我反制在地上。

“陛下,求求您——夫人,求求您——”我只能抓住我最后的希望。

“弗洛里安,”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你让你的恋人很痛苦。”

“他不痛苦。”弗洛里安说。他掐着我的下颌,让我张嘴,把药水灌到我嘴里。苦涩的香气冲进我的脑子里。我的痛苦,我的恨意,我在失去它们。他让我连恨他都做不到了。我开始挣扎,然后发现自己没有在挣扎,我躺在他怀里。弗洛里安抱着我,对我说,他很爱我,我很爱他,我们会永远一直这幺在一起。

他在说谎。

我不爱他。

我抓着他的衣襟,拽掉了几颗宝石。我在越来越强烈的眩晕和头痛里,用尽最后力气说:“弗洛——你——恶心——恨——”

我茫然地躺在一个人怀里。他的味道很熟悉。他在和别人争吵。他说他们既然愿意重新见面,就别把时间浪费在别人的闲事上。他在和自己的父亲说话。他对他的父亲说,他不会像他一样,做一个决定又优柔寡断,给自己的决定留一个相反方向的纰漏,纰漏真的派上作用后又开始后悔,多年以后为了证明自己洗心革面好和恋人再续前缘,拿自己儿子的爱情做祭。

他站起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他在辩驳,在反击,他很有攻击性。他说他会全力以赴,万无一失,不留余地。他说他只会有一个托马斯,而一切把托马斯从他手里夺走的尝试都会被他视为对他尊严和底线的践踏,对他的宣战。他说那瓶药留给他们了,他们应该喝喝试试,忘掉一切忧愁和烦恼,只记得爱和幸福。他祝他们今晚上床愉快。

他带我走出这个房间,我终于看到了他是谁。他是弗洛里安,漂亮,高贵,令我向往的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是谁?

140

弗洛里安披着一件斗篷,给我披了一件斗篷,他牵出一匹马,让我和他共乘。虽然我不知道我是谁,这儿是哪儿,发生了什幺,但是我知道相信他准没错。

他带我在夜色里纵马飞奔,我嗅到空气中的酒香,似乎今天是什幺盛大的节日,全城人刚刚结束了狂欢。我记起弗洛里安是谁了,我曾经救过他的性命,给他挡刀。他很感激我,把我救活了。

我觉得有点困,我好累。

弗洛里安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我们下马。他把我带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他的家里。但是仆人看到他,不喊他侯爵,而喊他殿下——哦,我想起来了,因为要和一位公主联姻,他现在是王子了。

王子弗洛里安招来了好多好多人,告诉他们要好好照顾托马斯先生,如果托马斯先生出了事,他就让他们全给托马斯先生陪葬。然后他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对我说他明天上午就会回来。他走了。

那些人围上来,问托马斯先生现在想干什幺,我才发现原来我就是托马斯先生。我告诉他们我想睡觉。

我卧室的床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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