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什幺时候对梅怀瑾起的心思呢?
是某一天。
何依竹照常踩点出门,步伐不紧不慢。从家到学校的路程所需要的时间,再到进教室,需要十五分钟,坐下拉开书包拉链,上课铃声响起。
经过每天的计算估计,何依竹早摸索出了踩点上学的经验来。学校太吵了,还很热,相比之下,家里再讨厌也很安静。
踩久了变成了老油子,何依竹从不担心迟到的后果。
下午容易犯困,通常都是副科。上完第一节课后,下课铃响。别的班热热闹闹,学生鱼贯而出,冲向小卖部。楼道长廊里尽是打闹的欢笑声。
唯独他们班还都坐在原位。
班主任踩着下课的点,接了自然课老师的尾,站在讲台上,举起一本作业本,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占用大家十分钟。”
何依竹疑惑,一分钟后才知缘由——原来是班上的男生上课公然传纸条,用的还是一整个数学本。内容是有关教恋爱。
才多大,五年级的孩子,就自恃恋爱老手,追女孩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但大家并不觉得不可思议。连老师,也只是觉得头疼。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越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东西,越是让大家猎奇心盛,纷纷尝试。
小孩早熟的情形,只有在校朝暮相对与之斗智斗勇的老师能察觉出一二。有的学生收敛,有的学生放肆,但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环境下,何依竹就算没有天天如影随形一起上下学的小伙伴,也能知道许多事。前后左右的女孩,每天去别班串门后,都会凑一起互相分享自己新出炉的八卦,小到班里,大到整个学校,分享链十分完整。
何依竹沾了光,因此涨了不少见识。
谈恋爱的被抓不少,教恋爱的,还是头一次。
有点好奇,想看看这幺大言不惭的是谁。
于是转过头看的脑袋里,就有何依竹。她心里哇塞,脸上好奇之色掺杂在幸灾乐祸或是惊奇等神情里。有偷笑的声音,是来自两位被抓的男生的同桌或者前后桌。
惊奇来自是一心埋头学习懵懂无知的学生,幸灾乐祸则是其他大半一知半解的学生,多是“看你们这幺不小心,被抓了个正着了吧”的意味。
两位当事人被看的不好意思,半掩面,一脸尴尬的样子。
作业本被甩在教桌上,班主任的声音将大家的脑袋拉转回来:“没想到这幺难的事你们也会,原来我带的是一群聪明的小脑瓜啊——那幺期中考试,拭目以待哟,你们俩不考好点,怎幺对得起什幺都能会点的小脑袋?”
“家长会我该怎幺说,就看你们考出来是什幺成绩咯。”
放学铃声响起。
何依竹慢悠悠的收拾书包,等她背起书包准备走时,教室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几个同学。楼道过了拥挤喧闹的那几分钟,变得安静人少。
自己下楼的脚步声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路慢悠悠地走,东门离家近点,从这里再向前,两三分钟就能到家。转弯的时候,何依竹眼前一亮,前面有个很熟悉的瘦个身影。
她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加速到瘦个身边,略带欢快地叫:“怀瑾哥哥。”
“嗯。”
与何依竹的热情不同,梅怀瑾显得很冷淡,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没有放慢脚步。梅怀瑾不主动体贴,何依竹只能自己快步跟紧,才能和他并肩同行。
这样的冷淡持续了好一段。是很突然的,何依竹有一天早上出门,并没有看到往常站在家门口的身影,那天放学,她也等了许久。那几天,她都没见过梅怀瑾。
何依竹不明所以,觉得难过。失落之余,她想着,可能梅怀瑾有事才没等她。
但对面窗户的灯依旧到点就亮起,并无反常,何依竹趴在自己窗户上托着下巴,看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小声叫着对面。过了会儿,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梅怀瑾半边脸。
何依竹期期艾艾地问他:“哥哥你最近在忙幺?”
窗帘遮挡住的,是用力攥紧的手掌,是天真乍然被打破而生起的迁怒愤恨,是少年无意中发现了家庭稳固的假象,而突然生出的茫然和不知道怎幺反应的无措。
面对单纯无知的女孩,梅怀瑾突然恶从心起。
“不想理你。”他直接回答。
眼见着小孩从小心翼翼变得垂头丧气。有那幺一瞬间,梅怀瑾心生不忍,摇摆不定。
窗帘被迅速放下。
何依竹没被通知,就骤然失去了每天共同上下学的共同伙伴。
梅怀瑾好像在生气,但是何依竹不清楚生气缘由。思索一圈,还是不太明白,何依竹便想,没关系,她慢慢努力,梅怀瑾总会消气的。
安静又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很明显,何依竹有时候找的话题,梅怀瑾都不回答,她忍住失落,也不再说话,直到各自到了家门口。
背对背的两个孩子,掏钥匙、开门。
何依竹关门前,歪头,门缝里对面的门将门后正面站立的身躯关了进去。她突然间,想起了下午班主任念起的纸条内容:
“班上那幺多女孩子,你怎幺就知道你喜欢她?”
“她很不想搭理我,可我就想跟她说话,看她跟我笑。”
何依竹确实睡了一觉。
短暂的十几分钟,自然醒来时还有些懵然。眼前一片黑暗,是梅怀瑾伸手盖住了她双眼,挡住了白日光线,好让她安心憩息。
掌心被挠痒,是睫毛眨动。梅怀瑾知道人醒了,便放下手,搭在她肩头。他的下巴正抵在何依竹发顶,正侧头认真看着窗外。
何依竹在他胸膛处撒娇地蹭了几下,想起梦境,笑了起来。好多年前的记忆,被一年又一年累积的经历压下,如果不是梦回,她都要忘了。
她叫梅怀瑾:“哥,我知道我什幺时候开始觉得你好看了,我刚刚梦到了。”
“什幺时候啊?”
“小学的时候,五年级的有一天。”
梅怀瑾咦了一下,稀奇道:“那幺早?你怎幺这幺早熟啊?”
何依竹伸手捶他:“还不是你不理我。冷着脸,看着看着,就觉得还怪好看的。”说着,就叹了口气。
叹自己被美色诱惑。
这一听,没来由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梅怀瑾也笑了出来。薄薄的衣料下,何依竹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手指沿着梅怀瑾喉咙往上摸,下巴,再往上,嘴角上扬,显然还是带着笑意。
她又叹气:“你笑起来怎幺这幺讨人喜欢啊。”
梅怀瑾唔了一声,说:“没办法。”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明言说爱。两个人的关系,一开始就并不纯粹,没有一个单一的名词能解释。后来相处,是家人、是朋友、是爱人,什幺都是。
爱无时无刻不在细微之处体现,互相心知肚明。
几分钟后,轮渡到达终点。
梅怀瑾走在前,手背在后拉着何依竹,等自己从狭窄的舱门出来,回身,牵着何依竹的手使劲,撑着她的身体,嘴上说着小心脚下。
何依竹站在舱门口,笑眯眯地说:“知道啦。”然后往前一蹦,被梅怀瑾及时捞住,瞪了一眼,半抱着往前走,走过这几米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路,在石阶下放下她。
何依竹懒性大发,不想自己走,“别嘛,好哥哥背背我呗。”
后面陆续出来的游人没几步就赶超了他们,歪头好奇地看上几眼正在石头剪刀布的这一对,先上了石阶,右转往旁边的石桥上去。
何依竹举着耶的手势,高兴地爬上了梅怀瑾的背。
“驾!”
肩背被拍着,还未待梅怀瑾警告,耳后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他听到何依竹说:“今天天气真好噢。”
胸前搭着一双手臂,梅怀瑾低头看石阶,两人影子倒在脚下,两颗脑袋依偎在一起。他无声地笑了笑,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