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数字一直在跳。
长方形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梅怀瑾松开虚捂何依竹眼睛的手,顺势搭到何依竹肩头,两人一起出了电梯。
医院味道特别,不管来多少次,何依竹总是不喜欢这里。但是不得不来。她从进了住院部就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没眨过眼。
梅怀瑾知意,手臂从何依竹后脑勺绕来,半搂入怀,捂住了她的眼,手指轻轻抚着眼周部位。
找到周老师病房,何依竹踌躇地停下,擡头看梅怀瑾一眼,面露惴惴和茫然,是对病房里即将见到的恩师担忧。年纪上来后是经不起病的,病痛摧毁人的精神气,即使知道病情,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会比想象中更严重。
何依竹低声同梅怀瑾说:“我有点燥。”
梅怀瑾拍了拍何依竹的背安抚,握住她的手掌,冲她眨眼颔首,轻声告诉她:“我陪着你呢。”
两个人在原地稍微站了几秒,梅怀瑾屈指敲响了病房的门,推开一条缝,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留何依竹在前。
病房里两张病床,除去年迈的周老师,还有一位中年病患。床边都摆着吸氧机,两位都正在吸氧。中年病患床边有人照看。
--瘦骨嶙峋。这是两人看到年迈老人的第一想法。
“周老师。”
周老师闻声,凝睛细认,然后脸上慢慢挂上笑意,慢声细气地问:“你们俩怎幺过来了啊?……噢,也是,这时候是该回来看看。”
“小瑾,怎幺都有空呀?”周老师温声问梅怀瑾。
“我休假呢,这不正好,一起回来。你们先聊,我去伺候你们喝水。”
梅怀瑾放下带来的葡萄,从床下抽出凳子,让何依竹坐下陪着,自己则是拿起暖水瓶晃晃,见热水不多,便拎着暖水瓶出去,去走廊尽头打热水。等打完水回来,洗了两个杯子,用热水烫了一遭,才重新倒水放置待凉,又去洗了葡萄,才坐到何依竹旁边。
周老师微微擡起手,大概是想握住梅怀瑾的手说话。握住了,她注视这梅怀瑾,欣慰地说道:“听说你们结婚了啊,那我也就放心了。”
梅怀瑾点头:“您放心。”
床底下,梅怀瑾的脚被勾住。何依竹垂着头,用脚尖撞着梅怀瑾的鞋边,耷拉的小脑瓜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往日回来,都是在老师家,一坐大半天的时间,都是看何依竹手上有没有懈怠。有着极好的精神头抗着,何依竹很多时候是没有意识到这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今天一见,老师苍老虚弱,生老病死的紧迫感一下子压到了何依竹心头。
说话声渐小,老人精神不济,又睡了过去。
何依竹这才歪头看他,眼睛红了。真是个小哭包。
碍于这里有外人,梅怀瑾没抱住哄,只屈指一点一点给她擦眼角,眼带怜爱,压低了音量问她:“我剥葡萄给你,好幺?”
“嗯。”何依竹小声地应着。
过了没一会儿,周老师的女儿买水果回来,看到坐在自己母亲床前的两个年轻人,是认了一下,才认出来的是好多年没见的邻居家小孩。相比鲜少有机会见面的母亲爱徒,她更能认识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梅怀瑾一点。
何依竹陪到傍晚,两人才离开。
晚上梅先生问:“什幺时候回去啊?”
梅怀瑾淡淡地说:“急什幺。”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得把想念已久的食物的都吃一遭。
第二天开始,两人便早起出去吃早餐。都是读书时候的回忆,很久没有正经吃过,很是想念。梅怀瑾是跑步,何依竹扫了辆共享单车,一人骑一人跑,慢悠悠地先到距离最近的高中母校附近,把日思夜想许久的粉先解决,两人吃的七八分饱,再慢慢散步,花半小时步行,走到初中母校附近,吃蒸饺。
那个蒸饺自开店,就风靡全校,靠着好吃的蘸料,让学生百吃不厌。何依竹和梅怀瑾两人点了三笼,刚刚好。
去买菜时路过,顺便买了杯豆浆。是何依竹的口味,这家豆浆店打豆浆时没有分离,豆浆里混着豆浆渣,喝到嘴里,有微微磨砂口感。
一个半小时后的家里。
梅先生站在客厅,左右四顾,然后微微探头,看向厨房,正好与端着半篮长豆角出来的何依竹对上。
“……咳。”
梅先生有些尴尬地撇开头,继续在客厅来回走。
何依竹叫住他:“爸,您没事就坐那儿摘豆角吧,不着急昂。”把两个篮子放在茶几上,又将垃圾桶推到边上,她又进了厨房,帮梅怀瑾打下手。
厨房里,梅怀瑾正在砍鸭子。何依竹洗好干笋,又洗了青菜沥水,等梅怀瑾拍了蒜子热锅下油,何依竹基本上也准备好了其他的,去客厅坐下,坐梅先生身边,一起看电视。
电视正在播老版西游记。
厨房里‘滋啦滋啦’声响,锅盖将锅中油脂反应的声音闷在锅中,洗手池里放起了水,刀刃在水下刮洗着菜板。
梅先生看了眼厨房,突然问何依竹:“你不用看眼?”
何依竹随口道:“不用看,他比我会多了。”
梅先生怔了一下。这是梅先生不清楚的,他意识到,他不了解梅怀瑾的事情太多。过了会儿,他犹豫着问:“他……他什幺时候会做饭的?”
何依竹想了想,认真回答:“高中。他第一次做饭,比我强多了。”
鸭肉的香味已经出来,梅先生怅然若失地噢了一声,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幺。
何依竹转头看梅先生:“爸,以前瑾哥学的第一道菜,就是这个。”
闭着眼,何依竹都知道步骤。姜蒜和酸辣椒在油锅中去除肉的腥味,一两分钟翻动一次,这样才好入味,脂肪析出油脂,不用担心煎焦粘锅。这一步时间较长,可以用来切笋干和备下个菜的蒜子。
这时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梅怀瑾端着沥完水的水果出来,放二人面前,“你先和爸吃着,还要等一会呢。”
“好呀。”何依竹冲他笑,示意自己知道了,惹来脑袋上轻轻一抚。
梅先生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眼角余光,却看到梅怀瑾垂眼,脸上带出的柔和笑意。
往后几天,多是梅怀瑾下厨。保姆来,多是打扫卫生。进进出出,偶尔会和对门碰上,颔首示意,算是打招呼了。
回来的第一天,何依竹就多看了几眼对面,门是半虚掩,里面有小朋友嬉笑声,里面格局很熟悉,家居摆设却完全不同。对面早就搬进了新的教职工,一对青年夫妻,孩子还小。是这栋楼里资历最小年纪最轻的同事。
当时梅怀瑾看着她,有些担心她的情绪。毕竟是长大的地方,这些年她一直没回来过。
她长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说:“好像也没想象中的失落。”
五月五号,两个人才回程。趁过了假期,何依竹想去坐轮渡。到达的时候人少,略微等候一会,上了船。行程半小时,两人坐到最前头,两岸景色悠哉行过,江边大多种植垂柳,岸边仍有许多人散散地各自坐着休息。
凉爽的风吹进船舱。
何依竹坐得不老实,大半身体歪倒在梅怀瑾身上,她闭眼感受着舒风拂面的惬意,闭着闭着,几欲要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