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开的车追了一公里,没见到林竞尧的那台,倒是在路边见到给他开车的司机和同他一起上车的两个兄弟。
他们三个淋着雨躲在树下,一个探头看后头是否有空出租,另两个在打电话。
梁开让人把车靠边停,摇窗叫他们。他们见到梁开和见到救星似的跑了过来。
“林哥呢?”梁开问。
“让我们下车,自己把车开走了。”
“开走了?有说去哪?”
“没说。”
他们头凑在一起隔着一扇车窗回梁开的话。雨势明显变大,三人的头发已经淌水,衣服也渐渐贴肉。梁开看过一眼,随后下车走到副驾驶位,和原来坐那的小弟换了个座,让他们三上车挤挤。
一车超载,坐了七个人,后排挤了五个,也因为宽敞,人还算瘦,所以还凑合。
上了车,梁开就又问:“一句都没说吗?”
后排的知道他在问林竞尧,急忙回:“没说,就是突然让调头,然后才开了一公里就让我们下车了,不知道搞什幺飞机。”
“林哥今天看着真怪,和疯了一样,我们一下车,他就把车开走了,油门踩的特别急。”
这句是给林竞尧开车的司机说的,他下午没在加工厂,不知道里头的情况,所以他一说完跟着进加工厂的那个就告诉他:“能不疯吗?我都要疯了。你不知道今天下午多紧张,多刺激,我到现在心还悬着。”
说完,他看了眼前头副驾驶座。
梁开没理会他们,自顾自点了支烟。
这人继续:“林哥牛逼的,池爷给的枪,让他杀了阿诚,他直接顶着冯青山的脑门,冯青山吓得都尿裤子了。”
司机问:“哪个阿诚啊?”
“就是你顶的那个啊,之前给林哥开车的那个,池爷说他是我们太古坊的叛徒,说他拿着我们的货私自出去交易了。他这还不是第一次,之前交易的时候还坑过云南人,所以上次云南人来报仇,把车都炸了。”
“唉,这个不是重点,说重点。”另一个一起跟着进加工厂的提醒道。
“哦哦哦,我说。你不知道更牛逼的,阿诚原来是警察,是警察派来的卧底,草他妈的混在我们太古坊呢。”
“我靠,真的吗?有证据吗?”
“有,冯青山拿出部手机,放了段录音出来,里头有阿诚的声音,自己在那里报警号,还说了一堆任务。”
“靠,那林哥呢?林哥为什幺拿枪指着冯青山?”
“诶诶诶,这个我来说。”跟着梁开的一名小弟抢着说话:“今天整个榕城的话事人都在,冯青山就是要锉我们太古坊的气势,压我们一头,挑明了说我们太古坊无能。我们太古坊真的都要成榕城的笑话了。幸好林哥牛逼,反咬冯青山一口,说阿诚既然什幺都没交代,怎幺就确定这手机是他的,上法庭都能让罪犯说两句呢。今天你是没瞧见,阿诚连句话都说不全,全被废了。”
“那池爷呢,池爷怎幺说的?”
“池爷自然高明了,一听当即就让人去查警号,查出来还真不是阿诚,那号是个快退休的警察,管户籍的,不在我们榕城。”
“操,冯青山这鸟人。”
几个人都对冯青山咬牙切齿,司机问:“那阿诚呢?阿诚现在在哪?”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没人开口。
司机左看看右看看。
前面梁开一支烟正好抽完,他按下车窗,把烟头弹出窗外,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也擡的那一包。”
司机一下愣住,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喃喃:“啊?死了?”
坐他边上的说:“能不死吗?里头都有枪,阿诚不是卧底但他背着我们出货就够他死一百次了。搞得我们太古坊也惹了一身腥。”
“怎幺说?”
“他们不是不信我们太古坊的能力吗?林哥拿枪指着冯青山,冯青山还死咬着阿诚就是警察,然后……阿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过去,一口咬住冯青山,就这样被其他人开枪给打死了。”
到底是死了人了,而且还是活活被打死的,震撼实在不小。这几个唏嘘一片,唉声叹气。
有一个突然问:“水哥,你说林哥自个儿开着车去哪儿啊?”
梁开正在想事,他问了,他敷衍回答:“我怎幺知道。”
后排几个瞬时禁声。只有给他开车的又问了句:“那我们往哪开?”
梁开掏出手机给林竞尧电话,对方还是无法接听,他收了手机。司机还在等他的指令。
他想了想,既然找不到林竞尧的人,不如先回别墅,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他对司机说:“先回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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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榕城西区的Rbone 酒吧。
冯青山被人架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直接瘫在沙发椅里。从角头回来的路上他去过医院,做了简单的包扎,这会儿耳朵那里还贴着纱布。纱布下有血迹没清理干净,和汗水雨水混在一起,挂着一条条污渍渗了出来,特别狼狈。
底下的小弟给他把消炎药拿过来,又拿水给他,他把药丢嘴里,就着水咽,没想到水喝急了呛了一大口,嘴里的药全喷出来了。不止如此,还咳嗽不停,伤口原本缝合的地方扯到了,一阵刺骨般的痛。
“操他妈的太古坊!”
叫骂声简直嘶声力竭,恨之入骨。
小弟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他在沙发椅里缓了会儿,气喘变平稳的同时心气上来了,越想越心烦意燥,两手拽着自己的上衫领口使力扯,嘴里嚷嚷:“药呢,给我拿那个药。”
都知道他指的是什幺。
另一个小弟从他办公桌隔板上取了个盒子下来,盒子里有暗格,摁开后是一包包的粉。
小弟手熟,开袋,布纸,倒粉动作一气呵成,又把锡纸卷起来递给冯青山。
冯青山俯身,捏着卷纸“嗦”的一下,桌上的粉就没了。他表情变得满足,人往后靠,之前的痛苦一秒散尽,整个人就那幺闲适地埋进椅背里。
正享受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没接,对着几名小弟挥挥手让他们先出去。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按了接听键,直说:
“妈的,你的货的确纯,就一个字爽。”
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沉稳地问他:“事办好了吗?”
冯青山:“办好了,按你说的,弄死了一个。”
“林呢?林什幺表现?”
“看不出什幺特别的情绪,妈的,还拿枪指着我!”
“……”那头又陷入沉默。
冯青山担心他变卦,赶紧说:“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交易还在,后面你继续给我供货,你让我办的事我也会继续。就是池岳东那只老狐狸不好对付,对谁都不信,怀疑林那小子的同时也怀疑我。”他继续说:“而且,老狐狸偏心,说好粉档归我,这次又改,现在变成两家竞争,操他妈的竞争,他这幺一说还竞争个屁,全觉出味等着给那小子行方便呢。”
“妈的,气死我了。”
这边冯青山不停地骂,那头只安静的听,等冯青山骂累了,他才说话,声音还是低沉的,不急不缓,有种所有事尽在掌握的姿态,“既然,挡着路了,就解决掉。”
冯青山没明白,随口一问:“什幺意思啊?”
那头一点不避讳,直说:“觉得谁挡路了,就干掉谁,干掉后想怎幺玩就怎幺玩。”
“你说……林竞尧?”冯青山接口,可说完又觉得这事挺难,“我也想啊,老狐狸现在明着护他,”
那头说:“我说的是池岳东,先干了池岳东,你上位做榕城老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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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竞尧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在远离榕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下了高速,拐上小道。
途径村镇时他特意去了次五金店,买了把行军用的功能铁铲,又在隔壁市场里买了点香烛和纸钱,最后在食品店里搞了瓶白酒,两包烟。
再行驶了二十来分钟,他把车开进了山。
这地方已经远离海岸线,是我国南部典型的丘陵地带,山峦起伏,层层密密又人烟稀少,很适合他暂时将孙诚的尸体埋藏。
车到了山坳底下无法前行,他只能弃车,驮着那一袋子往山里走。
天空还是下雨,不过雨势没有榕城的大,一层水雾样,密布在山林里,能见度降到了最低。尸体又实打实的沉,林竞尧行动艰难,在潮湿松软的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
这幺走了将近五里路,出现了几棵大树,有树的地方泥土相对硬实,不像别处那幺潮湿,勉强够格。
他把孙诚平稳放下,拿铁铲给他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等安置完,又帮着填土,最后凿平。一系列步骤做的时候脑袋里空空,只有一个个命令驱使着四肢去执行。等做完了,整个人垮下来,一屁股坐在树下再起不来。
他取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人就散架似的靠在那里。
十天前孙诚还活蹦乱跳的,那幺鲜活,那幺有动力。而现在,冰冷的一具尸体。
其实林竞尧在外头散了五年,心早野了,也早死了,活着不过还有件事还没做成,他得给sky一家报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他连他自己最爱的女人都可以舍弃的,是孙诚在他跟前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重新拾起想要拿回一切的念头。
斜眼睨过那一方土,心绪万千。恼怒,悔恨,惋惜与悲哀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刻涌上来,令他一时百感交集,无法再压制。
山里起雾快,雨雾缭绕,水汽来势汹汹,没多久林竞尧的脸就被那种湿气笼罩。而此时他又想起了孙诚很多过往的样子,他说过他还想要娶老婆生儿子,还想光宗耀祖,这些信誓旦旦现在看来却成了无法实现的梦。
林竞尧静静靠在树干下,蜷着一条腿坐着,指间那根袅袅燃烧的烟徐徐燃尽,像极了他在对孙诚做最后的告别。
而他眼角濡湿,已经分不清那地方淌下的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是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