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过两分,闻秋好似被鬼压床。
出一身虚汗,梦魇绞住眉心,双手抓紧被单,呼吸频率打乱,恍惚朦胧中被人叫醒。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从陈锦生抱她回家那一夜起,就经常被噩梦惊醒,很难睡得安稳。
陈锦生想了很多法子,中医西药喝成药罐子也没用。连从来不信的卜卦玄学也上前一试,只是依旧徒劳。
那个缅甸来的大师讲这是心魔,除了她自己没人帮得了。
而再赠大佬一句“ 此女是你命中吉星,但切记小心为上,稍有不慎会酿成大祸。”
他停顿三秒,思绪飘荡,两指间的火苗已烧到烟蒂才反应过来。
大祸?对她还是对我?
短暂忘记自己从不信命,留下两根金条,要请求解结,请求吉利。又忘记自己曾啐“ 边个衰人吸多粉痴线烧钱畀算命!”
陈锦生时间长了也练成了闻秋一惊他就跟着醒的本领。
他打开床头壁灯,拍闻秋的肩膀,慢慢唤醒“闻秋,系我。醒下bb…”
闻秋猛然睁眼,伸手紧拽陈锦生睡衣长袖,真丝面料,柔滑的几次抓不牢,陈锦生反手握紧她四处寻找的手,五指并拢,握的用力。
她环视上方,看到熟悉的吊灯。一颗颗梨形人工雕刻的水晶,在仅一盏昏黄壁灯的照耀下微微闪着细光。
每一次她被那一夜困住不得呼吸时,都会寻找这盏灯,只有看到它闻秋才会心安。
从一个地狱掉入另一个地狱,至少不是在与鼠为伴的恶臭垃圾堆里。
不需要再残喘苟活在那条肮脏街道,不需要再因半块猪扒挨打,为温饱担忧。
发丝黏在脸侧,额头冷汗,嘴唇泛白,眼睛失神,白璧无瑕的脸却没有一点气色。
十七岁,韶颜稚齿,无忧无虑,却为何梦里都在担惊受怕。
陈锦生扶起她,立起枕让她靠在上面,再call六姑端一杯温水上楼。
他没睡多久,太久没休息,睡前跟她胡闹了一会,也没怎幺吃下东西。现在有点犯昏,坐起身平缓几秒眩晕感。
闻秋接过水一饮而尽,陈锦生搂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一声又一声“无事啦…无事啦….”
她回神,呼吸渐渐平缓,双手张开,一手心的汗。闻秋看向隔着羽绒被搭在她腿上的手,伸上前,蹭给他。
他的袖口被闻秋的汗润湿,浅灰色透出一点深,陈锦生握住,眉头未舒展。
“唔老实训就做啲其他嘅事情。”声音拉成大提琴低音弦,胸膛跟着震,闻秋后背贴着感觉一阵磨人。
她嘴上不饶人,要把半夜惊醒怪罪于他,“你烦唔烦啊,你叫我起身仲闹我!”
闻秋从16岁生辰第一次来例假开始,脾气越发重。不知是女性荷尔蒙失调引起,还是单纯在他的地盘混开了耍横。
周华海早年丧独子,后娶三房姨太太都未能续上香火,不过只能骂女人无用,谁敢说华爷无种?
他对陈锦生可谓待如亲生,华义上下无人敢言。人人都要毕恭毕敬称他一声“锦少”“阿生哥”,仿佛他真是华义太子爷。
却只有闻秋小姐,敢指着他鼻子大吼大叫又直呼其名。
你陈锦生有乜了唔起?唔也就系周华海捡嘅狗?你叻就杀了我!
她从小手无寸铁一无所有,只有一条从红灯区爬出来的躯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怕乜?
“有本事杀了我”已是她的口头禅。她没办法,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威胁别人。
赤手空拳耍无赖,有本事就弄死我好了。
而这时陈锦生只是淡然一眼,搁下报纸,还能看见头条写“ 两大黑帮大混战,数百名古惑仔杀成一片,连警察都阻止唔了!”
不知哪位小编语气戏谑,命案都被娱乐化,这座城要如何发展?
然后再喝一口苦丁,泰然处之,开口逗她“你觉得你系我捡来的狗?”
现在陈锦生无视她的歪理邪说,双臂用力捆住她的上半身,带着她往被窝里缩。
闻秋还不肯顺着他,手不能捣就上脚,反正目的不能让身边的流氓睡得安稳。
没想到他早已做好准备,擡腿压住,简直不知自己有几斤几磅,全身靠着她,勒的喘不过气。
只好在憋红脸边缘拍打他硬邦邦的胳膊求饶“我瞓我瞓,你走开…”
在太阳东升前两小时,两人才就着一盏暖光壁灯相继入眠。
闻秋九点才醒,又错过两堂早自习。慌忙起床还要在刷牙抽空骂陈锦生扑街仔,又害她迟到。
下楼路过餐桌还要瞪两眼正在看报吃早茶的罪魁祸首。
装什幺优雅啊?跟谁不知道你是古惑仔出生似的。
来不及吃早餐,头发乱糟糟边走边扎,新学期才开学一周,要赶紧去学校。
不过严肃黑脸怪Miss杨也不敢冲她大呼小叫训斥。
拜托,借我十个胆也不敢骂她呀。
那个鬼人精背后是华义大佬诶,谁知道是千金还是小情人。
捐两栋楼只为让她入学,开学还是家长会大佬都不出面,一位自称家族管家前来代替。
成绩吊车尾不说,连英语都不会讲。
有冇搞错啊小姐,你从边度嚟?档案唔系写刚从葡萄牙移民回国唔熟教学课本?唔通葡萄牙不学英文?
但众人只是腹语,没人敢说出口。暂且断定暴发户吧,听说还是大陆妹,一招说不对就甩几万砸死你!
上下学要两辆平治护送,不晓得的还要以为全港第一私立高中盛产古惑仔或咸湿佬,需要四位黑衣壮实保镖保护大小姐安全。
我猜长一张狐狸精脸是标准未来姨太吧。
命真是好,书还没读完就被全权包养,哪像我还要在几十平教室熬成皱纹满脸的黄脸婆,下班再去菜场抢打折促销,回家给昨晚熬夜看球赛的男人煮饭煲汤。
女人对女人天生敌意,看不惯你出卖色相就换来拥金华贵。
但不知道有富商找上她,几秒就脱下衣服主动上床。
之不过你有冇眼?边位瞎眼富商会睇上胸部扁平下垂,脸色蜡黄嘅中年师奶啊?
闻秋到学校已经上午第三节课,她匆忙赶到实验室,化学实验已经进行一半。
走到末尾,跟一位落单同学拼桌。他戴厚片眼镜和白胶手套,低头操作的认真。
闻秋知道他,是班长,催过她几次作业。座位和她对角线,和他们的人生一样,毫无交集。
听说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成绩优异又待人有礼。
闻秋自知自己是笨鸟,还总迟到不认真先飞。不怪大家不喜欢跟她玩。
不过她十三岁才进校园,都不懂科目名称,什幺化学物理,文学音乐,一窍不通。
后来请四位私教老师上门服务,满几年开小灶,才能勉强及格。
现在她能跟上学校进度已是非常吃力,不要再要求她名列前茅。
男同学心思少好相处,他主动拿起试管递给闻秋,让她带上防护眼镜和手套试试看。还要演示一次,怕化学反应吓到闻秋还反复提醒操作小心。
两人在角落窃窃私语,引得Mr杨不满。
“谢宥礼,你钟意讲就上来讲。”
闻秋正好撇到实验报告上的操作人一栏:谢宥礼。
宥礼?原来是这两个字。果然书生门第,名字都文质彬彬。
不像她的名,闻钰英叼着烟随口乱取,俗气又客套。
也系,妓女和教授又几时能相提并论。
谢宥礼对答如流,连同试验结果都解释详细。化学老师挑不出毛病,扶下眼镜轻咳两声。
以防尴尬要再点一人来重复过程,闻秋逃不过,被叫起来。
她刚刚短暂出神,没仔细听,回答的磕磕巴巴。
化学老师不是他们班常任教师,不知道这位公主来头不小。
抓到一位迟到又走神,开口要点名批评。
谢宥礼回到座位,稀奇举手,不等同意就还要发言“Mr杨,仲有十分钟落课,其他同学仲未做完实验。”
要英雄救美,要拔刀相助,要雪中送炭。
班上二十几位同学都转头惊奇,难不成这位温文尔雅的班长大人看上了保镖护送的黑帮小姐?
啧啧啧,世代书香还是抵不过腰缠万贯的诱惑。
闻秋也诧异侧目。
我与他无缘无语,点解替我出头?
而谢宥礼目不斜视,说完继续鼓捣那一堆瓶瓶罐罐。
化学课下课,同班一起回教学楼,到教室仍然四处喁喁私议。
闻秋早已经习惯,某天她不成为大众话题才是古怪。
平凡一天,下午放学闻秋看到熟悉车牌。
陈锦生简直黐线,她闹两百次都无动于衷,每天放学依然有四个不苟言笑的黑脸保镖站在车旁,生怕不知道绑她能有高酬金。
虽然都是同样墨黑色和流畅线条,不过闻秋一眼看出不是她的专属车,是一辆S600。
这辆车的改装过程她清楚。
玻璃和车身换了防弹,V12涡轮增压12缸,最大马力618匹,百公里加速只需要四秒。
一辆轿车,跑起来让很多跑车都望尘莫及。
闻秋听潘仔夸夸其谈耳朵起茧,那一个月每天见到面都要跟她报告进度,不想记住都很难。
她只白眼低声暗骂“惜命如金死得快。”
跟谁不知道他费尽心思给一辆车改头换面,就是为了拼杀起来躲过差佬或碾过仇家。
幸好车没有离学校大门很近,闻秋上车,催促幺鸡赶紧开,他回头望望陈锦生,后者挥手点头。
闻秋气极,她到哪里都似乎没有话事权,要拿幺鸡开刀“ 幺鸡,你冇姓冇名?就爱听别人叫你幺鸡?扑你个街啊!你点唔叫索子!”
幺鸡摸头,痴线一样笑,“ 阿嫂啊,社团唔得叫大名嘅,呢当年阿生哥畀我攞嘅。贱名好活嘛。”
一拳打在棉花上,闻秋不再闹,头转到半边又闹大小姐脾气“ 边个系你大嫂…神经….”
陈锦生一天忙着处理昨天那批被烧的货。
才从警局出来又被翻过家,他陈锦生再嚣张也不敢当晚交易,码头被差佬几日轮流蹲点。
只能又联系金三角卖家,讲再运一批,下周就要到。
处理完工,想起今早闻小姐出门满脸不高兴,再叫来幺鸡开去学校,等二十分钟下课又见一张苦瓜脸。
他捏捏眉心,头脑酸胀,随口道“做乜?今天又边个惹到你唔开心。”
闻秋正在褪下书包,听到这边对号入座,不禁开口“除了你仲有边个?”
肩带卡在手腕,被座椅靠背抵住。陈锦生右手扯住一边带子,再用左手捏住闻秋的手掌,轻轻一擡,书包滑落。
“ 带你去荣记食牛腩好不好”他侧靠身,盯着她看。
他以前带她去过那家,闻秋在他边上伸筷多次那道烩牛腩。随后他转盘不动,拿下那道菜搁在她餐盘前。
陈锦生很少见她胃口这幺好。
好像以前被饿坏胃,吃什幺都容易犯恶,更是不能在茶餐厅见猪扒,见一次吐一次。
“我话唔好有用咩?”
干什幺都问她好不好好不好,问了有什幺用?她昨晚说不要他就没做吗?
她想起什幺,喋喋不休,又要想跟他吵起来。不过陈锦生一向任她闹,一路偶尔出声回应逗她。
等她折腾吧,到了也差不多吵饿了会多吃一些。
他单手拿紧刚刚帮她脱肩带握在掌心的手,慢慢用指腹揉搓,眼睛始终离不开她。
闻秋说的激动,没在意手上细节。
又讲乜今日化学课害佢迟到被老师闹,琴晚文学课嘅文章也冇背,中午送嘅餐也唔好食,边个搞嘅碗仔翅?汤羹难食死了....
陈锦生慢慢松下眉头,泛起柔柔涟漪,好似染上笑意,像是晚空的皎月,或是黄昏的晚霞。
幺鸡和潘仔望向后视镜在对看一眼。
全港大佬也遇到美人关,要拜倒在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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黐线: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