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所在的小镇叫金蜂镇,说是镇其实并不是一个繁华的地方,近几年人口也搬迁得差不多,只有主街还有些许的人流,其他地方都悄然无声,就连象征着小镇的蜜蜂标识也生满锈迹。
关于蜜蜂这里又有许多种说法,有人说金蜂镇因为产出蜂蜜而闻名,又有人说是一个名为黄金蜂教团的宗教组织,但这个组织在我出生后几乎销声匿迹,我又早早离家,真实性有待商榷。
我顺着街道慢慢往下走,我过去的“家”就在这里,一栋三层带院子的小房子,院子里有几棵海棠树,本来还有小灌木和花卉,然而多年不曾有人居住,杂草恣意生长,我试着走进去,野藤划过脚踝,火辣辣的疼,小虫子从藏身地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见状,我想着哪天请个专业团队来收拾一下。
想到这点我不禁哑然失笑,只是来金蜂镇看看,断绝自己和这里的最后联系,就算收拾了又能怎幺样,没有人居住,杂草和昆虫会迅速占领这里。
想到这里我退出院子,打开了房子大门。
多年未见,尘封的空间里飘荡灰尘,餐桌上还摆放着餐具,落日余晖透过窗棂,温暖地镀上金边,如果不是灰尘和似有若无的霉味,仿佛还有人居住于此。
我以为我会对此感到陌生,但旧宅里的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她从烤箱里端出饼干和烤肉,我就坐在这里,餐桌上,热牛奶的香气还在这里,我试着抓住过去,但越是回忆就越有惆怅涌上心头。
我的房间一如离开时的陈设,或许是因为空间密闭,这里反而没有太多的灰尘,被褥还有太阳的香气,我从床底下抽出两个大铁皮盒子,里面装满了我小时候的玩具,还有些吊坠之类的小玩意——以前特别喜欢金灿灿亮闪闪的装饰,我把它们拿出来一一端详,不知不觉间已经太阳落山,天际还留有一点橙色,但很快就会夜幕降临。
我本来是打算去A城里住宿,但想了想,在这里休憩也不错。
水电都能正常使用,有点灰尘但不脏,她在去世前曾打扫过这里,睹物思人,不免唏嘘。躺下之后,看着些许斑驳的天花板,我隐隐觉得我并不属于这里,过去不是,未来亦是如此。
明天,最迟晚上,我对自己说,就离开金蜂镇。
这一觉我睡得相当舒服,或许是夜晚的灯光引来了邻居的注意,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却听到了敲门声。
也许是她认识的人,我不想错过了解她的机会,匆忙披了件外套出去。
门外是一个青绿色头发的少年。
不是那种杀马特的荧光绿,我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想到了森林和湖泊,清秀如森林之子的少年,他见到我也有些意外。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凌乱的睡衣外套了一件不合身的大衣,蓬头垢面还穿着拖鞋。
我一时间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
他反而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我问道:“是来找‘她’的吗?”
我没有说出名字,但他显然明白我在说谁:“不不不。”
他急着否认,“我来找你,”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和颤抖,“是你真是太好了。”
他擡眼看着我,有些拘谨地微笑着,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雾蒙蒙的紫罗兰色,过去的记忆逐渐复苏。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燐。”
他露出羞涩的表情:“能被记住真是太好了。”
我没留意到他的反常之处:“说什幺呢。”
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不过他家住的离这里很远,家里人似乎并不怎幺管他,大冬天也穿着单衣,我也并不是同情心泛滥或者……,但结果就是我把我的一些旧衣服还有钱财塞给他,她当时也有反对,但看我一脸决然,到底没说什幺,只是提醒我别太过分。
我一直不明白她说的过分是什幺意思。
只是在很久之后,我也踏上社会,才理解一二,善意真的是好事吗?我真的帮助了燐还是说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他人的痛苦让我明白此刻的珍贵,我学着掩饰真实想法,而燐又让我想到了不堪回首的一面。
是人本性如此,还是只有我如此?
燐提醒我:“怎幺了,殿下?”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我大受震撼,小时候我沉迷于公主王子的游戏。
“不,我才不要当什幺公主,我是王女,然后当上女王。”
此后燐便一直称我为王女。
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称呼让我觉得不自在:“不,那是以前的玩闹……叫我辉夜就好。”
燐似乎有些不解:“可您本就是王女。”
“什幺?”
他还是依了我的意思称我为辉夜。
我提议出去走走,他没有拒绝。
“那,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我觉得燐不是那种在意我外貌的人,但穿睡衣出去未免过于失礼,我换好衣服,发现他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这也太实诚了!
我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燐,你有女朋友了吗?”我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
他果然涨红了脸:“不不不,没有。”
我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也意识到我在揶揄,连耳朵都飘起绯红。
我和他边走边聊,说是聊天,基本上是我提问,他回答,我对金蜂镇的记忆已经很淡漠了,途径一栋小院子的时候我俩都沉默了。
墙皮斑驳,长出黏腻湿软的菌类,后院里的杂草已经有一人高,枯萎灰败。
我率先打破沉默:“是……虚吧。”
这幺多年过去还是没有变吗,小镇在向前奔跑,他却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