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叶小松的反应和柳言预想完全不同。
她一句话是嘿嘿傻笑着说:「我不就是那个蠢萌的笨蛋吗?」
第二句话是质问柳言她跟苏晓玫谁的身材比较好用起来比较爽。
──这他妈能比吗!
接着是解答一些简单的疑虑,并且补充那些刚刚没说到的部分。
「小苏她家有权有势,是对我而言都非常有权有势的那种等级,她家教很严,国中的时候就是受不了太严格的控管才想要上网找刺激……至于她说什么自己手脚没有清理干净,不过只是我和她都太天真了而已,她爸妈那种圈养式的教育风格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变化?剩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从家里调几个人查证就够了──她发现事情败露的瞬间就决定要牺牲自己保全我家。」
「后来?就当然是失败了嘛。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细节,但刚好我有个朋友在日本请他帮忙了一下,不然我根本拿不到那份录音。小苏在去那边之后心理状况很快就出了问题,她没有她外表那么坚强,就像她说的,她花了整整四年多的时间来爱我,分离对她的影响比预想中还要严重。」
「她回到刚上国中时自我封闭的状态。」
「她开始拒绝进食。」
「她开始伤害自己,就跟她国小国中时候做的那样。」
「她被送进医院,开始服用大量药物。」
「……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白痴就这样失去判断能力了啊。」
「录音的时候她可能以为自己声音很正常,其实都听得到她在发抖……」
叶小松轻轻拉了一下柳言的衣角。
他接过她递上来的卫生纸。
「不过晓玫担心的也有道理,我家对她爸妈来说确实是轻轻一碰就倒,她以为把时间拉长了仇恨就会淡化,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诸多子女中的一员,谁知道在她自杀之后报复就瞬间来了,我的资料被全面曝光在网路上,我家的公司还有成员被全部起底……」
「我爸死了,据说是年纪太大酒喝得太凶又突然受到这冲击一时无法接受,但真相是怎样我也不知道。」
「我姐生下我二姪子之后就有在考虑过移民的事情,现在我爸死了,我家毁了,他们一家就带着我妈一起移民。」
「至于我的结局妳大概也猜到了?被补习班开除,被周围邻居唾弃,但她爸妈不该让这件事发生在日本──我朋友帮了我一个忙,对方看在我爸的命也赔上之后决定停手,顺便从对方那边要来晓玫的遗言。」
「我留在台北是要处理帐务还有把这几处房产卖掉,等解决完这些……」
「──可是你遇到我了。」叶小松机智地插话。
柳言一笑,「对,我遇见妳了。」
他在回完话之后才注意到叶小松的身体似乎在他说话的期间变得更加疲倦,连忙让她躺好,把灯关掉。
叶小松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力度甚至让他都感到有些疼痛。
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喃喃自语着。
主人,我的胸部比她大,你要听我的……
直到她进入梦乡。
柳言把香烟点上,他身旁的人则丝毫没有半分要掏烟的意思,直接从柳言口袋里把一包烟掏出来丢在桌上。看到他跟十几年前一样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抖着脚,柳言实在很想把他嘴里的香烟抢回来,就算浪费也不想给这个痞子抽。
但今天他有求于人,只好将打火机递上去,替他点燃。
「庸医,好久不见。」
「不管过多久才见面你是不是都只有这句台词?实际上也没多久吧,去年婚礼的时候你不是来了?谁叫平常找你打牌喝酒你不来。」
「……我懒得被你们弄脏灵魂。」
柳言和他一人一句。
抽烟,喝酒。
十年之后,跟十年前做的事情依旧一样。
──他们的人生轨迹变化大到再也不会相交,但人没变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喝完了,烟也散完了。
庸医很自然地从自己的外袍掏出一包铁盒香烟,放在桌上。
柳言有些颤抖着,把烟盒打开。
「把烟咬好。」
庸医捏了捏他的脸颊,替他把火打上,顺势给自己也来上一根。
他看向柳言,顿时不知道该从哪边开口──收下这包烟代表他必须承担一些责任,那该死的京都人不愿意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高中的同窗死党。
他知道一年前发生在柳言身上的所有,也知道一年后他又得面对什么;当年念书的时候大家总是羡慕他女友一个接一个换,还穿着制服的几个人根本没有想到故事最后会是这样书写……
「你的女朋友,她──」
「还剩多久?」
柳言拿着烟的手不停发抖,那并不是烟龄带来的困扰。
「……我不知道。」
「没有任何办法了?」
「药物或任何治疗方式都只能拖延,手术的成功机率……是零。你应该知道我是从哪得到这个结论的,他们那边也没有任何办法。如果是病发那时候的话一定可以治好,两年前也还有不小的机会,但现在是真的无解。」
「……我还能做什么?」
柳言又点起一根烟。
今天最后的一根烟,而他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简单的对话过后,他从朋友那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
他把香烟熄灭,决定明天就带叶小松出院。
他带着叶小松回到了他们的家。
他也有考虑过要不要趁这最后的时间带她出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虽然他朋友告诉他时间到了就是到了,但还是尽量不要给予太多刺激。
他把叶小松抱在怀里,用这个并不合适的姿势敲起了键盘。
他登入自己的部落格,开始记录他和她之间的一点一滴。
从他们最初的相识开始──
而叶小松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笑。
「……您也记得太清楚了吧,变态主人。」
「我那时候才不是这个反应呢!是您命令我才把内裤脱掉逛街好吗!」
「人、人家才没有这么色情……」
「对不起啦,小松是笨蛋发情变态啦,你打你的文章就好干嘛非要逼着我看,就算是淫荡笨母狗看到这种东西也是会害羞的好嘛──别,抱歉,对不起我错了,请停止您加入图片附注的举动。」
「讨厌啦,看这个东西会让小松脑袋大发情的说……」
「如果我因为这样少活一天绝对都是您的文章太色情的缘故。」
「啊啊啊啊啊不要去整理我的心得记录你住手!」
──但是遇见了你,就算只活一天也足够。
「现在还得考校我的品味您也真是够变态的……这是那间对吧?我最喜欢的那间,名字很难拼的那间可颂面包?让我再吃一口试试──尽管奶油香没有另外一个这么强烈,但这个可颂面包的口感却让人能够吃到严谨的工艺感,以基本功而言可谓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尤其是咬过之后露出面包内部的状态,都能看出这间的可颂面包是统治级的水准──」
「哎呀如果早点发作的话就好了,现在才知道您也会煮菜呢,让我试试看这东西的味道……」
他朋友丢给他的药只有一个用途:减缓疼痛。
但副作用却太多,其中包括味觉会逐渐丧失。
柳言买给叶小松的面包不是他们最喜欢的那间,但她还是说出了那串评论,就跟当初一模一样,一字不改。
他摸摸她的头,慢慢将食物分解成更适合她入口的形状。
「讨厌死了,这种时候您是不是还想要占我便宜?」
「现在这情况在您面前尿尿太羞耻了啦!」
「您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半点色欲!可恶,不能因为我最近瘦了你就这样啊,明明是像小女生一样被你帮着才顺利尿出来,这样很丢脸的好嘛……」
「别、不行舔啦,要用卫生纸……」
叶小松的身体无可避免地日渐消瘦。
和当初搬来这里时不同,现在的她肉体层面的变化清晰可见。尽管柳言已经尽可能保证叶小松的营养,但有些事情终究不以他的意志流转,后来甚至是吃多少进去晚点就会吐多少出来。
柳言陪着她吃了几次流质食物,但还是被叶小松拒绝了。
她慢慢丧失对身体机能的控制,很多事情需要柳言的陪伴才能做到,他们这段时间几乎形影不离,她没问柳言什么时候戒烟了,但她偶尔也会怀念着他身上的烟味。
她没有说。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
「怎么啦突然拿这东西给我……得找我爸?」
叶小松接过去,那是张结婚登记表。
她目瞪口呆,但柳言的眼神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她笑了笑,可最后还是摇摇头,缓缓开口。
「该怎么说呢,我的父亲啊就是个垃圾呢……」
她断断续续地说,偶尔还会突然顿住,像是在那瞬间忘记怎么说话,又像是不太想要回忆起这段过去。
柳言之前只是有些猜测,但当这些东西得到证实之后他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一点愤怒。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件事也能够想办法从其他方面下手。
他让叶小松把这张表填满。
她的手几乎已经擡不起来,一张不复杂的文件她反复下笔好几次,中途不停重复笔掉在地上柳言替她捡起来这个过程。
既然他让她写,那她就写吧。
反正这样也挺好的不是?
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对于营养的吸收效率也越来越差。
柳言好几次看到在睡梦里的她不知道梦到什么,哭了,但被惊醒之后却总是用含糊不清的发音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他只能轻轻地亲她一口,再把她抱入怀里。
柳言的嘴唇渗着鲜血。
就像小松平常的坏习惯一样。
在他将文章完成的那一天,叶小松的意识恢复了。
她突然撒起娇来,要柳言去阳台抽一根烟才准过来抱她。
他依言照做。
一根烟结束之后,迎接他的是穿上全套色情装扮的叶小松。
因为身材的走样,那些本该合身合衬的衣服现在却让人眼角发酸。
她跪在地上,将项圈高举。
他替她扣上。
她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仔细地看着柳言。
尽管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眼中残留血丝,但他这几天却总是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就连胡渣也是定期每天清理。
那是她记忆里一直憧憬着的那个柳言。
叶小松抱着他。
「主人……老师……总觉得这样叫你会更变态呢,还是趁现在叫你老师好了。」
「不只是你把那些事情记得得清清楚楚,笨蛋小松也是一样唷。你看,」她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游移,「您第一次打小松屁股是这个位子对吧?第一次射精是这里对吧?第一次把项圈交给我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露出的时候是……」
她说得很慢,但咬字和逻辑却意外清晰。
「小松觉得自己很幸福。」
「可以这样抱着你,可以被你戴上项圈,可以成为你的狗。」
「有件事想要你做到。」
「不管你之后打算怎样,留在台湾教书好吗?那个医生葛格有跟我说你其实早就可以回去教书了,小松……小松喜欢各式各样的你,小松喜欢全部的你,但小松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只有自己一个小笨蛋需要被拯救,他们需要你这样的老师。」
柳言的视线开始模糊。
但叶小松却没有半点想要退让的意思,尽管现在眼泪一样从她眼角滑落。
他只能点头。
「至少五年唷?说好了,打勾勾。」
「说实话那时候真的很紧张呢,我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但一方面是小松知道自己时间可能快到了什么都想试一下,一方面是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过偷偷告诉你喔,解开项圈那瞬间我心脏快到发疼,怕你真的不回头了。」
「真羡慕苏晓玫那样的人啊,或许你跟她才是最适合的吧。」
「小松虽然什么都好,但却是个笨蛋呢。」
「对不起……」
对不起太晚遇到你吗?
对不起自己是个笨蛋吗?
对不起拿苏晓玫出来把他的最后一层伪装全部戳碎吗?
柳言想要开口问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抱着他。
她闻着他身上的香烟味道。
她用最后的力气,试图把旁边的小海豹拿过来——
但小海豹却慢慢地掉在地上。
她的手再也没有举起。
「这些产权我可以帮你处理,但你之后要住哪?」
「与你无关。」
「你把我从京都叫回台北只为了这句与你无关?」
「你自己愿意回来的。」
「我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不跟我去京都可以好好一个人生活?」
「五年之内没有问题。」
「好,那就五年。」
柳言看着被清理干净的家。
这里没有地垫,没有狗笼,没有那些小说漫画。
这里没有叶小松。
衣柜里的东西也全部清理干净。
依照约定,他会在今天彻底离开这里。
他走到阳台,拿出一包烟,想了想又放回去,拿出另一包烟——
红色的大卫杜夫。
他对着刺眼的太阳,把香烟点燃——
——盛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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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停在你的怀里,但我永远停在你的心里。
(明天晚上八点会更新两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