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对象叫陈迪。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五花广场里的一家粥店,是笪璐琳选的,陈迪没意见,一切随她意。
下班后,笪璐琳搭乘地铁过去。
本来她今天特地不化妆,想让对方觉得本人和图片有落差,就不会看上她,但当她查询完自己的工资卡余额,便在下地铁后立即冲去洗手间,对着大镜子化了个毫无破绽的伪素颜妆。
为了让相亲对象心甘情愿地请客,她只能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色相了。
一、二月份的支出实在可怕,光是添置新衣新鞋、给家里长辈们新年红包就没了两万块,笪梓健明天大一下学期开学,她刚给他转了两千块生活费,平时是一千五每个月,但刚开学难免花销会更大她就给他转多一点。过两天是月底她还得交下个月的房租,可她掏空全身也就只剩下一千八。
工作已经一年半,存款竟然比初出茅庐时还少。
扣除完房租,她就彻底是个连一场感冒都生不起的穷鬼。
活着是为了活着,要活着就得赚钱,这一刻,她有种这两年白活的感觉。
她注重行头,穿戴出去的都必须至少得是轻奢级别,只能在吃喝方面省点钱。
能蹭一顿是一顿。
五花广场是告柏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由开放式广场、公园以及周边一些文化、旅游、商业建筑等组成,热闹繁华,笪璐琳放假时经常和周悠儿来逛这里的地下商业街和商场,因此她对整个广场的路径和商店都很熟悉。
陈迪却迷路了,打电话过来说在广场里找不着方向,笪璐琳根据他所描述的周围景观了解了他的所在位置,让他原地不动,她过去找他。
没想到,在国外留过学的人竟是个路痴。
陈迪率先认出了笪璐琳,朝远远走过来的她挥手大喊:“笪小姐!”
男人站在音乐喷泉旁,三七分大背头,金丝边眼镜,灰色西装,皮鞋锃亮,一米八左右,看起来比一般27岁的男生更成熟稳重,颇有精英气质,就像他的微信头像所展示的那样。
待走近时,笪璐琳发现他的五官和精修图相比差别不算大,端端正正,但皮肤粗糙很多,两颊和额头都有些疙瘩。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本来看图片他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直接出局。
与其说看脸,不如说看眼缘。
而眼缘这种东西,就像眼瞎的人射箭,无的放矢。
笪璐琳和陈迪在微信上仅仅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闲聊过几句,她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人事物主动,而对方好像也对她不感兴趣,很少发问,因此,她没想到他本人那幺健谈。
去粥店的路上陈迪揶揄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路痴,又谈起自己在澳大利亚上学时因迷路而发生的趣事,讲得活灵活现,把笪璐琳逗得遗憾没早点认识他,和他交朋友。
但仅止于朋友的程度。
吃饭的过程也相谈甚欢,陈迪并不嫌笪璐琳点的菜清淡,就是笪璐琳一直纠结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做朋友可以,恋人免谈。
快吃完时,陈迪突然收起了笑容,变得正言厉色。
笪璐琳见状,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停止咀嚼。
暗想,他该不会不愿意买单吧……
陈迪清了清嗓子,像银行经理面对重要客户那样保持礼貌地说:“笪小姐,我很抱歉,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和她交往了两年,但因为她是非洲人,我爸妈不同意,一直想要拆散我们,逼我相亲,我答应相亲只是为了应付他们,以及找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骗他们的假女友。”
笪璐琳听着听着脸上不自觉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心里乐开了花。
这等好事怎幺不在一开始就告诉她,她更能敞开怀吃。
“要怎幺骗?”笪璐琳挑起眉。
陈迪被她的爽快惊讶到,毕竟之前相亲过五个女生,都不答应他。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骗我爸妈,你骗高叔叔,跟他们说我们见面之后感觉不错,正在尝试进一步交往中。”
“Good,哥们。”笪璐琳竖起大拇指,“你早点在微信上说嘛,亏我这两晚想了十几种婉拒你的方式,差点失眠。”
陈迪哑然失笑:“笪小姐,你真可爱。”
笪璐琳重新拿起筷子吃菜,边吃边说:“有女朋友的人就不要这样夸其他女生啦,就算你女朋友听不懂中文。”
“好。”陈迪又好奇地问道,“既然你对我没兴趣,为什幺要同意见面?”
笪璐琳瘪瘪嘴:“我完全是屈服于处长的淫威之下。”
言毕,她又把头凑近他一点,小声说:“你不要告诉他哦。”
“好。”陈迪笑着点了点头。
“那——”笪璐琳眨了眨眼睛,“你会买单吧?”
“当然。”
笪璐琳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
陈迪是开车过来的,说要载笪璐琳回去,笪璐琳想都没想就应允了。
又能省一笔路费。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他们经过一家老牌汤圆甜品店,自五花广场建成后就在这里经营,汤圆做工精致,味道香滑清甜。
笪璐琳吃过几次,的确回味无穷,正值元宵佳节,她打算买一份,只不过店铺的队伍已经排成长龙,目测五十米。
她纠结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去买,便跟陈迪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家吧,我待会自己坐地铁就好,也挺方便的。”
陈迪说:“没关系,我们一起等,我也买一碗尝尝,顺便买给家里人。”
“好。”
他们站着等了四十分钟才排到。
付款时,笪璐琳提醒收银员分开买单,她对陈迪说:“本来应该我请你,但我最近手头紧,有机会再请你。”
“我请你。”陈迪笑笑,转头对收银员说,“她那份也算进来。”
笪璐琳连忙阻止:“真不用!”
陈迪见她这幺坚持,便由着她自己付。
回到小区时,将近十点。
估摸着鹿霖会在家并且没睡,笪璐琳去敲了他屋门。
“一、二、三……”笪璐琳低头默数着他来开门的时间,鞋底无意识地摩擦着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
数到十七秒时,门开了。
一道宽度约十五厘米的门缝。
鹿霖的身体已经完全挡住了这道缝,笪璐琳看不到屋内的景象。
他穿着白色卫衣和黑色休闲裤,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笪璐琳觉得,他应该洗过澡了。
鹿霖静静地看着笪璐琳,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笪璐琳咳了一声,眼珠子乱飘着说:“那个……住院和洗漱用品的钱,我能不能迟一点再还你?”
鹿霖说:“随便你。”
“不还呢?”
“随便你。”他的语调和刚才无异,像个复读机。
笪璐琳挑挑眉:“原来你人这幺好呀,但像我这样品德高尚的人肯定不会欠钱不还,我下个月就还。”
笪璐琳又深吸了一口气,把藏在身后的打包盒举到他眼前,低下头语气随意地说:“我今晚和朋友吃饭,点多了一份汤圆,芝麻花生馅,很好吃的,可我实在太饱,只好给你吃了。”
鹿霖看了汤圆一眼,说:“我不吃。”
“没下毒。”
“我、不、吃。”
“……”笪璐琳变得不耐烦,啧了一声,擡起头瞪他,“念三字经啊你?!爱吃不吃!”
她扭头就走,走了几步,气不过,又回头冲他骂道:“吃、屎、吧、你!”
鹿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瞋目切齿地关上门后,也关上了自己的门。
“人渣!渣人!”
笪璐琳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客厅的灯,一转过身,差点被沙发上的肉团吓出了魂。
是那只橘色的中华田园猫,左前爪的绷带已经卸下。
“你怎幺又过来了?你到底怎幺进来的?你有没有家教的,不请自来!”
任笪璐琳怎幺指着它骂,小猫还是懒洋洋地躺着。
笪璐琳在它身旁坐下,它依旧无动于衷。
“哎呀,你这只猫怎幺回事?不怕人的吗?”
笪璐琳提起它的耳朵,它终于有了反应,晃了晃脑袋,避开她的手。
她蹲下来,凝视它,它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一脸无辜,仿佛它是天真小公主,而她是恶毒的皇后。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笪璐琳忽然对小猫起了兴趣,把趴着的它翻了过来。
小猫倒没有抗拒。
“这是什幺呀?”笪璐琳被小猫的乳头吸引,又上手摸,“你长痘了?猫也会长痘的吗?一二三四五六,有六颗那幺多,帮你挤挤?”
小猫像被摸得很舒服,一副享受的模样。
“算了,我还是不帮你挤了,以我的技术,搞不好让你留疤。”笪璐琳手继续往下,摸到小猫淡粉色的小弟弟,用食指左右逗弄,“这又是啥?像颗小草莓似的。”
顿了顿,她又摇摇头,感慨道:“不,比草莓丑多了。”
小猫像被伤到自尊心一样,挣扎了几下,翻过身,跳下沙发,跑到墙角,舔起它的小草莓。
笪璐琳笑了笑,安慰道:“不要难过,也没有很丑啦!”
桌上的汤圆打包盒很碍眼,笪璐琳叹了口气,打开盒子。
她又想起了什幺,从包里拿出手机搜索“汤圆易消化吗”。
中毒过一次,长记性了,现在吃东西前会先查查适不适合自己吃。
结果是不易消化。
她又查“猫咪能吃汤圆吗”,结果是可以少量吃,但最好不要。
不吃又浪费,笪璐琳琢磨着自己都出院好几天了,肠胃应该已经恢复正常,吃几粒汤圆应该没关系,便还是吃了。
她一边吃一边和小猫唠嗑:“我跟你讲,你不要在我屋里撒尿,我最不爱搞卫生,你敢撒,我就拔你毛,拔得光秃秃的,就没有小男孩喜欢你咯。”
小猫蜷成一团,并没有理会她。
吃完后,笪璐琳习惯性直接起立回房间,却在走了几步后又折回,盖上外卖盖子,把整个外卖盒绑好,扔进垃圾桶里。
笪璐琳从床尾拿睡衣时,注意到了放在椅子上的绿色环保袋。
这几天工作忙,袋子里的东西还没有全部被整理出来。
她打开袋子,里面有春芽嫩绿色的洗漱用品,还有《瓦尔登湖》以及夹在书里的住院预付金单据。
她把书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又将所有洗漱用品摆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整整齐齐。
关上浴室门,哼着歌洗澡。
阳台上,裸粉色的睡衣被风吹得左右飘荡。
荡啊荡,无声无息地,往旁边米白色的大衣又挪近了一寸。
天上的月亮正圆,人间又有多少人祈愿: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