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本想去酿坊完成最后一副画,可下体的黏腻仍在,便作罢。羞红着脸同正在厨房烧饭的繁寂要了些温水沐浴。

舒服的泡在铺满栀子花的木桶里,清甜的芬芳随着弥漫的热雾散去。此时我才好好考量起与繁寂的这段关系。

繁寂是我离开沈府后被师傅捡到的那段时日里所作的画。师傅有点物为精的术法,当时的我被情绪控制,每天都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师傅日日繁忙,又怕我动不该有的心思,将我挂在壁上那副画施法脱离出来陪着我。

刚成形的繁寂其实只是个与我般大的少年,也不知为何性子养的骄戾无比,初时与我为伴,次次捉弄于我,闹得比较严肃的一次,险些被师傅点魄而散。我救了他后,他不再整蛊,颇有几分洗心革面的意思。许是因着飞快增长的年岁,慢慢归顺于我。乃至今日,长龄的他总是以我的情绪为情绪。

繁寂与我是如何沦为暧昧关系的呢?我趴在木桶边缘盯着画屏上素净的玉兰百思不得解。我以为我的视线只会永远停留在六年前沈家那场大火的废墟里。

废墟…

我的心脏突然猛烈跳动,今日便是槐月十五…

我沐浴完后,繁寂已经将饭菜做好端到大院的石桌上,香味弥漫在整个院落回廊里。

“正准备去唤你呢。”他搂过我纤细的腰肢,满足的轻嗅我耳后的芬芳。

“早早便闻到了这满桌的香。”

桌上两荤两素全是我喜爱吃的,我感动于繁寂的心细手巧。

“那就多吃些。”他夹了一筷子豆芽儿在我碗中,后又添置不少乌鸡肉。借着院里石灯柔和的光晕窥得他妖冶俊容上荡漾着无比温柔的笑,风情万种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下次便不会再因着这事儿放过你了。”他意有所指,失望的长吁一口气。

“……”

魅惑的视线与我对上,我惊红了脸。晃了晃头,实在不该再想午间未遂的情事。

繁寂瞅见我的憨态,喉骨滚动,哑声一笑。

“阿画,我是真心将情意赠与你。”

微风荡起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收了笑眼底敛过无数情绪,假意困惑,“恩?方才树梢声有些大。”

繁寂抿唇,桃眸微眯后漾出浅笑,红唇再启时便不再是那句话了。

我知了他也知了。

我掩饰情绪他便来帮衬。

再等等吧,我心道。

视线再次相撞时,我变得不大自在,埋头往嘴里扒饭。他神情自若,毫无波澜,只是少了些言语。

饭后已是戍时,我本想将碗筷收进去洗了,繁寂拦着我。

在院里的花树下休憩片刻后,我换了一身利落的行头背上包袱,借着树梢上浅浅的一轮弯月洒下的银光,悄悄合上画馆的后门。

夜笼长巷,排排铺子早早就关上了门,挂在屋檐一角的明黄长灯中,灯芯闪烁不定。偶尔有几个醉酒大汉在暗角高声歌唱。

出了长巷外的街道灯火璀璨。

“嘚!只见那张公子红着眼拔剑刺向眼前泪眼斑驳的妖女……”福瑞楼内的高台上,说书先生捋着花白的胡子激动得比划。楼下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我拨开人群上了楼,老板在小隔间里数着今晚收的银两。听到敲门声立马拿起一旁的暗布遮掩住满桌的财气。咳了一声挪着肥胖的身躯开门。

“呦,是知画姑娘啊。快快快,请进”他肥腻的脸上爬满笑。

我婉拒,“这方圆几里内就数杜老板家的生意最好呢。”

“哈哈哈,哪有哪有。”杜老板乐呵呵的摇头,脸上的横肉随着摆动的脑袋上下颠簸,“还是同往年那样吧?”

“恩。”我点头。

“好嘞。竹清!去将我早早为知画姑娘备好的一坛桑落和藕荷糕拿来。”杜老板将带完客的跑堂伙计唤来。

“是。”竹清取下耷拉在肩上的汗巾。

我提着东西出了客栈,外头有几个小娃娃在相互追赶,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绕过一条条不知名的小巷后,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树林。

林间鸦雀无声,杂草浓密。偶尔能瞧见几户荒废了的茅草屋。

我走过层层幽深的密林,行至一片空旷的草地里。

草地中央立着一块无字墓碑。

“我来了,子雾。”

取下包袱,从里边拿出一束香烛点燃,插在紧实的黄土里。把藕荷糕整整齐齐的摆在香烛旁边。

春夜的风还带着浓浓寒气,我拿起那坛桑落猛灌一口,入口绵甜,清香回味。

“子雾。”

“今年春天比往年凉许多呢。”我对着天边那轮弯月哈气,“你会不会怪我来得少呢。”

“你该知晓我对你的心思吧。”

“……可你从来都不当真。”

咕嘟。

咕嘟咕嘟。

三口桑落入喉,我的眼眶渐渐红润起来。

“如果我没有任性…没有和青媞吵起来,没有划伤她的脖子…就不会在宗堂罚跪。”

“你就不会因为我而死了吧?”

晚风吹落咸凉的泪花,我声线渐渐哽咽起来。仰头瞌上双眼,乌黑鸦羽下一片晶莹。杂草窸窣片刻,我举起酒坛挥了挥,擦去趟过微醺脸庞的泪水笑道:“唔。不说这个了。”

“……你说人的感情怎这般复杂呢。”

“我去年同你讲过一直照顾我的繁寂吧,他……”

“他今日可过分啦,他那幺坏的一个人居然会喜欢我。”

“噗。”我讲着讲着笑便溢了出来。

“他怎会喜欢我呢?”

“…更过分的是,”我抿唇看着无字墓碑,“我以为我只会为你一个人脸红呢。”

夜里露珠重了起来,我摇晃着起身,把顺着脖颈线条掉进衣里头的黑色束发带挑出来。

“唔,明明那酒不醉人的,”我噘嘴嘟囔着,“完蛋!这下繁寂该生气了。”

“子雾,我先走啦!”

香烛早就燃尽了。

放在墓碑旁还剩最后一口酒的酒坛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酒顺喉而下,一饮而尽。

明明是绵甜的桑落,为何入口却苦涩万分。他凤眼朦胧,寒月照在他落寞的背影上。

眠眠子:好久没上p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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