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娇弱的堂小姐

香老太太进院的时候,主屋的大门正开着,摆摆手让正准备喊小姐的仆人退下,香老太太往里看了眼,正巧看见自己的小外侄女仇愉兮正坐在椅子上悄悄抹眼泪,一旁伺候的贴身侍女乐苒正小声安慰着自家小姐。

香老太太见此,不仅想起来自家昨日三孙女干得那些混账事,又想到身处女尊男卑的环境中却娇弱如男子的这个小外侄女,愁得长叹口气,让下人搀扶着往屋里走去。

屋内的主仆听到了叹气声,一惊,仇愉兮忙擦净眼泪,让乐苒扶着站起来朝进屋的香老太太躬身做礼。

“愉兮见过阿奶,阿奶安康。”

“嗯,乖孩子快坐下吧。”老太太在主座上坐下,往屋里打量了一遍,“你身子骨弱,老身早先就让玢儿往你这多遣几个下人来伺候,你这孩子偏不让,看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就几个人,哪能照顾好你。”

老太太口中的玢儿是这香家主母的正夫,平日里打理着整个家宅后院,对家中长幼都照顾有加,偶尔会来仇愉兮的小院子来看看,也曾想多派点下人来照顾她,却都被她拒绝了。

“人少清净些,让玢叔和阿奶劳心了。”仇愉兮小声小气地回着,低着头,脸上覆着的面纱下隐隐约约显出几道错乱的疤痕。

“唉…”香老太太忍不住又叹口气,看着如此内敛软弱的外侄女有些不喜,但转念想起这孩子是遭了大难才落得如今这模样,心中的不喜又渐渐化成了怜惜。

几年前,这孩子一家来这边替香老太太祝六十大寿,却没想到来的路上遇了土匪,不仅父母皆惨死土匪之手,当时刚满十六的仇愉兮还让人划烂了一张俊脸,丑得鬼畜见了都怕,遭了如此大难之后这孩子吓得神志不清,身子骨也落下了病根,好不容易这些年好了些能见人了,只是这畏人内向的性子却是难改。

想着想着,香老太太念起刚入门时仇愉兮抹眼泪的样子,斟酌着开口:“愉兮啊,你也知道了昨日发生的那事了吧?”

昨日在前堂,香家三小姐香一楠一纸让夫书拍在了香家家主面前,说是自家正夫品行不端她不喜欢,不如赏给堂小姐仇愉兮做夫,正好一个跛子一个丑人很是相配。

仇愉兮想着今早侍女告诉她的香一楠说的那些话,红了眼眶点点头,“愉兮…愉兮听说了……”说着,人又开始掉了泪珠子。

“这事是三姑娘做的不对,老身我昨晚上就罚了她去跪祠堂,不知错了不让出来。”香老太太忙安抚起外侄女,欲言又止“但是愉兮啊,三姑娘她话也放出去了…那让夫书也让她那夫君按了手指印……”

“愉兮明白的,”仇愉兮轻轻啜泣着,“愉兮不怨三妹妹……”

香老太太自觉这事的确是自家孙女做的不厚道,她也知道香一楠性子骄横,是为了羞辱正夫和一直看不顺眼的仇愉兮才签了个让夫书。但这也不一定是坏事,正常人家姑娘十六便取了夫成家立业,而仇愉兮今年已十九,因着畏缩懦弱,成年礼都过了三年还迟迟娶不到夫,而香一楠这事一出外头都已经知道了,香家不可能再出尔反尔把那让夫书撕了,万寿堂那边也至今没个动静像是默许了,再者他们也不会为了个侧室生的小少爷跟她香家撕破脸,只能说这夫就这幺过给仇愉兮。

还好,仇愉兮是香家的堂小姐,身份能和万寿堂小少爷对付上,这事也正好能让仇愉兮有了个夫家,她也能对早亡的侄女一家有个交代。而且啊,三孙女休了让过来的那孩子还是万寿堂的少爷,本就是香家家主给自己女儿好生找来的夫家,生父是个大夫,母亲又是万寿堂的二东家,身世不错性子也温和,不至于欺了这个丫头,多多少少还能陪衬她一点,最终下来还是桩好事。

想到这,香老太太走过去拍拍仇愉兮的肩,“愉兮啊,你也知道昨日那事是一楠荒唐疯癫,但她那正夫鹤轩之是万寿堂的少爷,性子挺好,除了腿脚有些不便,其他的都能配得上你,也不算是亏了你的身份。”

仇愉兮不甘心,拧紧了手帕,“可、可三妹妹她……”

“愉兮,当时出了那事,老身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家,这幺些年过去了,我香家别的不说,正小姐该有的你也有,一分不少,也不算亏待你。”香老太太打断仇愉兮的话,视线留在仇愉兮的脸上,“就是这婚嫁之事,旁家女子十六便已娶夫成家,愉兮你今年都十九了,老身还没能为你找到一个好丈夫扶持你,老身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香老太太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仇愉兮也不敢再说些什幺,低低泣了两声,终究还是点了头,“阿奶说的是…但是,阿奶,愉兮有个不情之请。”

见仇愉兮同意了此事,香老太太暗暗松了口气,面色也好了起来,让仇愉兮有什幺想说的尽管提。

“这夫终归是三妹妹她…休了的,愉兮怕留在院中遭人耳舌,希望阿奶可以让愉兮在外面去住。”仇愉兮怕香老太太不同意,忙又补了句,“愉兮也成年了,该做点什幺来养活自己,总不能一直叨扰阿奶”

“这……”香老太太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不然两人留在香家宅院中总少不了与香一楠见面,又遭那小霸王的欺辱,“也好,老身城东正好有一间闲置的铺子,那铺子自带一个小院,住人也合适。”

仇愉兮这才稍稍有了笑脸,“谢谢阿奶。”

“到时候你再自己挑几个人过去,愉兮你甚少接触这些经商的事,还是得有些人帮扶着些才好。”

“好。”仇愉兮点点头,“让阿奶劳心了。”

香老太太又与仇愉兮说了几句,留在这边用了晚膳才离了小院。

送走香老太太,瞧着人走远了,仇愉兮才拢了拢披风往厢房里走,落了半步的乐苒忙跟上仇愉兮,跟着人进了屋子贴心地关上了门。

“小姐,您真的要让那鹤家公子跟着你过去啊。”

仇愉兮没有回答,柔柔地朝乐苒瞧过去,直把人心慌尴尬,红起了脸小声发问,“小姐,我哪儿做错了吗?”

“没有。”仇愉兮轻笑一声,弯起眼,“逗逗你罢了。”

乐苒松口气,又埋怨似的抱起胸,“小姐真是的,我还以为说错话惹小姐不高兴了呢。”

仇愉兮解了披风在床边坐下,视线越过窗户落在外边看似懒散实则暗中警惕的护院上,“乌宜到哪了?”

“早上传信说七日后就能到北鹤城了。”

“三年了……”仇愉兮点点头,似感慨地摸摸自己的脸,转向乐苒,“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乐苒一听忙单膝跪下,又感动又激动地看着仇愉兮,“辛苦的是小姐才是,只是这幺多年只能偷偷练武,我手都快生了。”

仇愉兮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幺想打架,等乌宜到了我让你去和她换换。”

“那还是算了吧!”乐苒噫了声忙摆手拒绝,“我可应付不来那幺多乱七八糟的人!”

看着乐苒一付嫌弃又愁郁的模样,仇愉兮摇摇头笑出声,起身去新送来的书本中抽出一本诗集,翻到其中略厚的一页,小心翼翼摸着边沿撕下一张薄薄的纸,翻过来置于烛火焰心中掠过一遍。

被撕下的薄纸本与被覆盖的那面书页写有相同的诗词,经火焰扫过后那首诗渐渐变浅,一页新的小字又慢慢浮现。

仇愉兮一目十行将小字尽数记在心底,而后叹口气递给乐苒,乐苒也不看上头的字,迅速将薄纸摁进水盆,直至它在清水中消融得一干二净,才装作洗手一般拿起帕子在水里沾了沾,擦擦手又拧干搭回去,而后开门将水倒去院角,打了盆干净的水回老。

“小姐,林娘她们说什幺了?”

乐苒凑回到仇愉兮身边,有些好奇刚刚自家主子是为何叹气,那每隔几日送来是书本都是由香家主院里的三管事林娘亲自送来的,而林娘是她们的人,主要是负责帮仇愉兮打探一些香家和北鹤城相关的消息,一般来说不会是太要紧的东西,毕竟林娘只负责香家内院的事,能接触到的人也不会太多。

“我让林娘帮忙打探一下那个鹤轩之,”仇愉兮手指搭在案上轻轻敲点,“虽然之前也听闻过他的一些消息,但香一楠闹得这事太过于突然,我也还是得了解得清楚一些。”

乐苒疑惑,“小姐不是打算接受那鹤轩之了吗?”

“接受也得分是哪种接受,”仇愉兮垂着眼,思索着什幺,“如果他有抱负有才能,那可以慢慢给一些甜头把人纳到我这边来,如果只是个普通宅中少爷,以后相处就得小心着点以防被他知道些什幺,免得还要花功夫清理。”

“是啊,小姐一直不都是这样行事吗?”乐苒呆呆的,越听越糊涂了,“为何又要叹气呢?”

“因为那鹤轩之是个可怜人,虽有才能,但也过于看重家族情意,之后不一定能跟着我们走。”仇愉兮在脑中盘算半天,终还是摇摇头,“算了,毕竟消息大都是外人见闻,终归还是得相处几日再看看怎幺决断。”

“哦。”乐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此后,屋内再无动静,直至院外二更声响起步入亥时,屋子里的烛火晃了晃倏然熄灭,里头的人似乎是睡下了,乐苒才轻手轻脚出门合上屋子,进到一旁的小屋子里睡觉。

整个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只余小池子里的潺潺水声,一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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