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3·邪修

“这个,是送我的?”

手中静静躺着一个鼓鼓的,绣着白兔纹样的荷包,带着紫苏与陈皮的气味。

我今日晨起便去了九娘的偏院,她也如昨日我们约定好的那般,送了我一样礼物。

只是我将这塞进了驱虫草药的荷包仔细打量,也没想明白她为何我突然送我这个。

九娘一手搭在案几上,一手撑着下巴,容貌在茶气氤氲中模糊不清:“我观仙子一身素锦,单薄的很,便想着送你几样。”

她朝门口的小丫鬟招手,小丫鬟捧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过来,交给九娘。

九娘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珐琅白簪子,珍珠流苏对钗,红玛瑙葫芦串耳环,一一放置到案几上给我看:“这些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正是姑娘们都喜欢的,希望仙子也喜欢。”

我当然喜欢,做工精致,珠光宝气的,拿在手中就觉得欢喜。

“但这不合规矩…”

我把玩了一下样式秀丽简约的簪子,想象它戴在宿华发上是何样,忍痛拒绝道:“我本来就是有求于此,又未曾相助夫人,不能白拿东西。”

九娘弯唇一笑,也不多劝:“那便将荷包收着吧,是我亲自绣的,夏日到了,免得蚊虫叮咬。”

虽说作为修士,普通蚊虫并不会近身,再拒绝就不识好歹了,我将嫣红的荷包挂在腰间,冲九娘道谢:“辛苦夫人了。”

又想起今日见面的目的,见九娘低头饮茶,便问她:“可否再讲讲小妹的事呢,夫人说我与她像,我便好奇。”

“小妹啊……”

九娘捧着茶杯,望向窗外的栀子花:“她年纪比我小四岁,胆子大,又重情义,做事风风火火一往直前的。”

“与其说我是姐姐,不如说她才是阿姐。她总是护着我,顾着我,主意比我大,我们每一次的决定也都是她在做。”

“那她现在在何处呢?”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她口中小妹的年纪,问道:“是已嫁做人妇了吗?”

“不,她死了。”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初夏的晨风带着花香味吹进来,竟让我打了个颤。

九娘擡眸看我,一字一顿地说:“是为我而死。”

窗外依旧有人偷偷离开去报信,九娘的嘴巴一张一合,对我吐露了无声的两个字——

快走。

我匆匆赶回客房,敲响宿华与阙鹤的房门,却不见两人出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唤了声宿华便推门而入,结果屋内空荡荡,没有人影。

我愣了愣,退出来推开阙鹤的门,里面也空无一人。

遭了。

“九娘不对劲,刘老板也不对劲…不,这个宅院也不太对……”

我喃喃道,又翻身上了屋顶,再次打量起整个刘宅的构造——第一次进来时便觉得哪里隐约不适,如今再细细看来,整个宅院竟然是个困阵!

不是困邪困魔,也不是普通的迷惑凡人的八卦阵,而是倒转的煞气,用来围困修士或者仙神。

眼下阵法并未发动,大概是匆忙设立,阵眼还有细微的偏差。

我从储物袋里抽出一张传音符捏给宿华,符纸微微闪烁了一下,朱砂消散变成废纸一张后,便再无反应。

心中一冽,又抽出一张捏给厝奚,也是同样的结果。

事到如今,虽还有许多不明了的地方,但此地不宜久留,我正欲唤出飞剑,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动作。

“敢问仙君,站在屋顶作甚?”

刘之栩站在院门口,仰头看着我,身旁站着位披着深色斗篷看不清相貌的人。

斗篷遮住了她全身,只露出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下巴与嫣红的嘴唇,整个人仿佛潮气角落里生长的阴暗植物,令人不悦。

我站在屋顶上没有吭声,先前去九娘别院时带上了折春剑,如今大可在阵法发动前召剑离开。

但看到刘之栩势在必得的表情,我却忧心起宿华与阙鹤,担心他们无法顺利脱身。

“刘老板,我的弟子呢?”

刘之栩笑道:“哦……在下今日请仙君的两位弟子尝了尝珍藏陈酿,或许是后劲太大,他们现下在膳厅小憩。”

哪有大早上喝酒的?我对他的话不可置否,又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斗篷人。

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缭绕在鼻尖,我想起厝奚所言,心下已然有了判断,便从屋顶一跃而下,向前几步,站定在二人五步之外:“那还真是给刘老板添麻烦了,我这就去带他们回来歇息……”

话音未落,我抽出折春猛然朝斗篷人心口刺去!

对方似是未曾料到我的动作,忙召出一对峨眉刺挡下我的一击!铁器相击,剑气划破了她的斗篷,露出她的相貌——

国色天香,美貌勾人,尤其是额间赤红色的花钿与鬓角蔓延至眉尾的繁复花纹,更是为她添了几分神秘又危险的吸引力。

邪修。

这便是厝奚在追查的邪修,也是九娘口中的那个女人。

“呵,区区金丹,不知死活!若不是奴家还有伤在身,早在五步之内让你头身分离!”

邪修娇喝一声,一手扬起峨眉刺便朝我颈脉处刺来!我向后仰去避让她的攻击,刺首擦着鼻尖而过,我捏了法决附加于剑身,又横剑向她!

三清决是以天地元气与自身灵气灌输至法器,使其形成自动寻找斩杀妖邪的法决。

折春本就是名剑,如今更是铮铮做响,从我手中脱离,自行去击杀邪修要害。

我借此机会又抽出一张符咒,捏决定法,风化利刃,从四面八方腾飞而来,纠缠住那邪修。

刘之栩已从突如其来的斗法中回过神,似乎想走,被我一把揪住衣领:“我的弟子在哪?”

邪修一时从风阵中出不来,对刘之栩怒道:“蠢货!去开阵眼!”

刘之栩掐住了我的手腕,想要挣脱,我冷声又问:“我的弟子在哪?”

他自觉挣脱不了,说道:“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在膳厅……”

不是实话。

我瞥了眼邪修,冷哼一声:“原来这就是你的姘头?一个邪修?为了她,你要置发妻生死于不顾?”

我这句话像是激起了他的怒火,对方一改往日虚浮的假象,露出了痛苦又兴奋的表情:“你懂什幺?!我这都是为了九娘好…只要九娘能好好的,我做什幺都愿意…!”

我松开他的衣领,快速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邪修的攻击。

我怕灵力周转不开,刚刚使的法决都只用了不到五成功,这邪修修为在我之上,很快便挣脱了困阵,现在局势于我不利。

邪修伸手撩了发,厌恶地瞥了眼刘之栩,又看向我,语调甜蜜,笑容满面:“哎呀哎呀,人修,年纪不大,思想倒是龌龊的很,听得奴家我呀,都害臊呢。”

“姘头什幺的,真难听,奴家与这凡人才没有那种无聊的关系呢~”

她一步步走近我,双手拎着峨眉刺,如花园散步一般闲适极了。

我亦一步步后退,握紧佩剑,紧紧提防。

院中栀子花的气息浓郁了起来,邪修勾勾嘴角:“奴家不过是与他做了份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而已,罢了,说这幺多做什幺。”

她站在原地,看着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我,笑容恶意满满:“你想知道你的弟子在哪对吗?不着急,奴家马上送你去见他们——黄泉路上再见吧!”

“住手!!”

“九娘?!”

突然,一个蹁跹的人影冲进小院,一把抱住了我,像护崽一般将我护在胸前。

是九娘,她脸色苍白,瞳孔也有些发红,与之前相见时有些不同。

刘之栩想过来扶她,又被邪修制止,邪修打量着九娘,笑问:“九娘,这是做什幺?”

九娘浑身都在颤抖,胸口起伏不定,并不回她,定定看着刘之栩:“刘之栩,这就是你取我血供养的女人吗?”

男人身形晃了一下,痛苦道:“九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再等等,等我将一切都处理好……”

邪修似是不耐烦:“别再我面前叽叽歪歪了,不如直接说开罢了——”

她美目一凝,眼中神采似乎如同深海漩涡一般,投向九娘,徐徐引诱:“九娘,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什幺东西?”

我愣了一下,想去捂九娘的眼睛,却来不及了。

九娘怔怔地看着邪修,喃喃自语:“我到底……是什幺?”

邪修:“对啊,你到底是什幺呢?好好想想,你的皮囊从何而来,你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九娘的眼睛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皮囊……是小妹的……记忆…是假的……”

我从她怀中探出头来,惊道:“九娘!九娘?!”

邪修满意地点头:“这不就行了,知道自己是什幺东西,便也知道该怎幺做了吧?”

她对着我松松一指:“凡人的血已经无法再满足你了,现在,该用道士的血了……只要吸干她的血,你就不用死了。”

话本子中有画皮的故事,大多都是骷髅披着美女皮,但今日我所见,虽与话本中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同爬虫蜕皮,九娘的的脸从中线齐齐裂开,发出咕啾咕啾的,粘稠的声音。

通红的,站立起来如成年女性一般高的吸血虫,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邪修提醒我:“这就是你要找的天蚕,啊,现在该叫血蚕了。”

眼前的一切太过于骇人,而血与栀子味凝聚而成的气味令我头脑晕乎,四肢发软,我擡起手想去触碰血蚕,却直直朝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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