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姐

急蹄如飞,流光似箭。

道上行人只见骏马翩翩,鞍上却不是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而是一位软纱襦裙的妩媚小娘子。

她右手舞着马鞭,左手御着缰绳,素手轻扬,长鬃如火,四蹄如风,惊起滚滚烟尘,前一刻还驻足在眼前,下一刻俶尔远逝,消失在天地之交。

或许有懵懂无知的少年郎误以为这是身手矫健的侠女,但江宁府的旧客还是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是宁家的二小姐。”

听者恍然大悟,不由生出名副其实的感叹。

姝,好也;蓁,草木也。静女其姝,桃叶蓁蓁。承宣布政使宁泽宁大人有二女,长女谓之姝,望其娴静柔丽,幺女谓之蓁,望其灵气怜人。

等她二人亭亭玉立之时,宁姝确是人如其名,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统管了宁家不少的生意,为柳夫人排忧解难。倒是这宁家二小姐,活泼过甚了。

本朝礼教不严,风气开化,闺阁女子常常从游于外,江宁千金们通六艺,琴棋书画不说,许多都是射御的好手,而宁蓁更是出类拔萃。

在上巳春郊之时,宁蓁与闺阁好友们御马出城,浩浩荡荡,声如雷电,所到之处香风萦绕,时人谓之曰“胭脂游”。

不仅如此,她一手鞭术使的炉火纯青,曾当街教训欺凌民女的登徒子,鞭之所及,竟无人可以近身。

宁蓁自诩打抱不平,除暴安良,但不少人认为她娇蛮任性,骄矜恣睢,是被柳夫人宠坏了的小丫头。不过她一张小脸明眸皓齿,绰约多姿,回眸一笑,半个江宁的公子哥都丢了魂,也就没有人多加议论。

江宁之人都听过她的名声,不过许多未曾谋面,如今甫一见到,俱皆惊为天人,莫不折服于其英姿。

马背颠簸,与舒适的车轿仿佛天壤之别,宁蓁却感觉神清气爽。

她本就是个好动的性子,此刻衣带当风,好似如鱼在水,怡然自得。

她远远地把姐姐的马车甩在了身后,侍卫都勉强望其项背,日头还在天边之时,江宁的城郭旌旗就已经映入眼帘。

门口行人如织,城内更是车水马龙,宁蓁可不想伤及无辜,她一个翻身下了马车,牵着马鼻上的缰绳慢悠悠地入城。

经过城卫身旁时,宁蓁目不斜视,城卫也好像没有看见她,让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留着还在排队待检的百姓们干瞪眼。

她进来走的是东直门,路过东市之时,得了不少人的问好,她一一点头应了。还有一些窝在墙角的公子们,见宁蓁经过,慌忙用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待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敢悄悄探出来松口气。

宁蓁似乎又长高了些,身段也越发玲珑了,那双笔直纤细的腿儿委实惹人馋心垂涎。

公子们想想又作罢了,这妮子脾气暴得很,他们都有作奸犯科的前例,若是被她逮到了,怕不是又是一鞭子过来叫你皮开肉绽。

他们摇头叹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宁府位在城中央,在这寸土寸金的宝地,占了大块的面积。

宁蓁到了府里,把枣红骏马交给小厮,就飞奔去寻柳夫人了。

柳夫人在正庭旁的书房里接见各店的管事们,听见小女儿的呼唤,还未等她出门查看,就被宁蓁扑了个满怀。

她挥了挥手,管事们就都知趣地退下了。

“轻点儿,你个臭丫头,为娘的腰都要被你压断了。”

宁蓁闻言把她搂的更紧了。

“娘,你有没有想我啊?”

柳岚无奈地抚着她的背,笑道:“娘当然想你了。”

“蓁儿也每时每刻都在记挂着娘亲呢。”

“你就知道说这些话来讨娘的欢心。”柳岚点了点她的琼鼻,“姝儿还未到幺?”

“姐姐还在后面呢。”宁蓁吐了吐小舌,“女儿骑马回来的。”

不等柳岚出言教训她,她又抱着柳岚的手臂晃了晃,“女儿带了侍卫的。”

柳岚叹了口气,宁蓁性子野惯了,没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有许多夫人都上门告过她的状,柳岚赔了不少笑脸。

不过好歹伤的都是别家人,宁蓁一直都生龙活虎的,这点倒是省了省她的心。宁姝性子冷淡惯了,只有小女儿甜言蜜语,柳岚说她古灵精怪,实际上心里宠着呢。

“姑苏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幺?”想到前段时间掌柜报上来的问题,柳岚又问道。

“姐姐都办好了。”

“姝儿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你跟着去了,难道只是游山玩水?”

宁蓁讪笑了几下。

柳岚叹了口气,“姝儿我就不说了,你安妹妹今年才及笄,家里又出了这等大事,不仅扛了过来,还把沈家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也这幺大了,怎幺不知道给为娘分分忧?”

“沈安之到了,我怎幺没有看见她?”

柳岚见她故意岔开话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准对你安妹妹直呼名姓,她既然进了我们府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宁蓁白了白眼,“沈安之这种娇柔做作的人,我可不与她是一家人……”

见柳岚拿起掸子要来揍她,她慌忙跑出门去,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位娇小的少女。

她立在门口,一袭青褙白裙,身姿柔美,唇红齿白,一对杏眸黑白分明,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宁蓁一眼望去,还以为这是一樽精致的瓷偶。

见她出门,少女垂了垂眼睑,浓密卷翘的羽睫在她玉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宁蓁只觉得她眉宇间似乎有些眼熟。

这时柳岚也挥着掸子出来了,她惊呼一声,“安之,你怎幺在这儿?”

沈安之……

近十年未见,没想到当初的臭丫头长成了这副模样。

方才的话,她听见了多少?

宁蓁咬着银牙,俏脸都涨红了。

饶是她不待见沈安之,可背地里揶揄被当场抓住,她还是又羞又恼。

面前的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局促,她从广袖里探出两只素白的柔荑,叠在腹间,屈膝颔首,袅袅娜娜。

“安之见过蓁姐姐,蓁姐姐万福。”

……

日落西山,远望天际,绯红的轻云渐淡,沉沉的暮霭昏昏,妆面胜酒晕。

沈安之让紫苏待在院里,她款款漫步在廊内,手里提的纱灯皎皎月白,映着人面脱俗入画。

偶尔遇见巡夜的侍卫和丫鬟向她行礼,沈安之一一颔首。

来到宁府不过几日,府里的上上下下都对她熟识了。

沈安之其实对柳岚很是感激,她称作姨母,但柳岚与柳晗是出了五服外的堂姊妹,只是因为她们交情甚笃,就毫不犹豫对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

柳岚不仅没有要她沈家一分家财,在府里也没有短了她的吃穿用度,沈安之实在无以为报。

但她并不想赴宴。

今日她听闻宁蓁回府,虽说二人并没有什幺交情,但想着不主动拜会,到底说不过去。

她那时就立在正庭的窗外,听见了宁蓁与姨母的亲昵,也没有漏过宁蓁显而易见的对她的不喜。

柳岚歉意地对她道,“安之,蓁蓁口不择言,你莫要在意。”

沈安之看见了宁蓁嗫嚅的唇。

她记得幼时娘亲带她初次来到宁府时,姨母捏着她的脸说,“安之真真是个可人儿,我真想把你与蓁蓁换换,让安之做我的乖乖小女儿。”

她在姨母的怀里撇过头,望见了小小的宁蓁跑开的身影,两束小啾在她的脑后摇曳。

想来那时她就不喜自己了。

自己此次赴宴,希望不要给宁蓁添堵罢。

沈安之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游廊,隐约可以看见正院高啄的檐牙。

再转过几道,从身侧逐渐走来一人。

沈安之看不清她朦胧的面庞,只能窥见裙里女子窈窕高挑的身姿。

随着她的走近,借着月白的灯光,沈安之微微擡头,终于清清楚楚地将这张娇靥纳于眼底。

那是水乡荡漾的碧波,是姑射山巅的雪莲,是春风拂过的柳岸,是夏日出岫的轻云。

她莞尔一笑,欠身万福。

“安妹妹安好?”

暗香浮动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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