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铜像

席玉应了这笔生意,女子才说了自己的姓名。

她笑容娴静:“席姑娘,你唤我融月便是。”

听到“席姑娘”这样的字眼,席玉微微拧眉,却没有说什幺,只是摸了摸银票——她有钱,爱怎幺称呼就怎幺称呼吧。

于是便议起了正事:“雇主是谁?”

“你见了人自然知晓。”融月叫人收起锦盒,从容道,“姑娘恐怕要准备一番,此去要往江南,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两年。”

席玉有些意外:“江南?”

融月颔首:“我们主人平日都住在江南。”

她默了默:“明日此时,我同你们动身往江南去。”

“好,”融月笑道,“我们就宿在此处。”

席玉没说什幺,收起剑走了。

乌尔烈在一旁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那把薄剑飞旋入鞘,他瞪大了眼,半天后才发觉自己的衣袍被剑气割破一个缺口。

她知道自己一直盯着她,这是给他的警告。

捡回一条小命,乌尔烈一帮人也灰溜溜出去了。

融月自始至终不曾给过他正眼,人都走完之后,融月拿出腰牌给掌柜的过目,在楼上开了客房。

下人们收拾着物件,融月看着众人,喊了一声:“询书。”

一个方脸浓眉的男子走上前,同她进了房。

融月一改先前的平静,面色稍有不耐,一股脑儿道:“计划有变,你可看得出这席玉武功如何?”

询书回想起方才的墨衣女子,诚恳道:“步履轻盈,精气饱满,此人内功极深,剑法就不得而知……若她真是李兆的徒弟,应当不会太逊色。”

他想了想,又迟疑道:“可要修书一封告诉小主人?”

想起小主人阴晴难测的性子,融月招了招手:“自然,即刻飞鸽传书告诉他这个消息,务必尽快送到。至于席玉的剑法……我会想办法让你见到的。”

二人说完正事,询书好奇道:“她为何说李兆不再露面?难道真如传言一般,他死了?”

融月躺在小塌上,不知想到什幺,幽幽道:“谁能杀他?”

询书也回过神:“也对,也对。”

此刻另一边的席玉并没有离开苗寨,而是往深处去。越往里就越是人迹罕至,深山野林中野兽众多,苗人偶尔来山上打猎采药,不敢居住在此。

席玉推开一块并不显眼的巨石,屈身而入,原来里头大有乾坤。空澈的蓝天漂浮于上,底下是小溪交错的石路,四壁爬满各样的草药与珍奇异花,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她轻轻推开最西边的屋子,走进去坐在床边。

床上的男子合着眼,略有些消瘦,但面容平静,唇角隐隐有丝笑意,就像刚睡着一般。席玉盯着他半晌,低低唤了声师父。

李兆自然不能回应,他已这样昏睡八个月。

席玉别开眼,不想再看。恰逢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推开门,嚷嚷道:“席玉,你回来了?”

见席玉坐在床沿,他眼放金光,连忙又道:“什幺时候给银子!”

师父昏迷后,席玉带他来找医圣宋元,她从前只听过这位老前辈的美名,却不知他爱财如命,他保住了师父的命,但每月要给他一笔惊人的银两。

为此,席玉将师父的钱都用完了,捉襟见肘之时,飞来一笔银票。

她从怀中摸出方才到手的银票:“我要离开一段时日,照顾好我师父。”

宋元接过钱数了数,随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接了个生意。”她不愿多说。

宋元也懒得管她,钱到了他手中就行。本着医者的职责,他略微严肃道:“别忘记找溪纹红叶,不能再拖了。”

“我明白。”席玉应下,将人赶了出去。

夜里她吃了些果子饱腹,便着手开始收拾行李。打开房内的衣柜,席玉瞥见一堆花花绿绿的长裙,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片刻之欢她只拿了些深色的衣物。

她的东西少得可怜,拿了几件衣服和官印通牒,竟没别的要带了。

洗沐之后,她打了个地铺睡在师父身边。

夜里漆黑无光,她睁着眼睛想,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如此行事,必然要狠狠凶她一顿,可他不舍得打她骂她,只能再出去找人打架发泄一番。但如果不是因为她,师父也不会成这样,想到此处,她有些哽咽。

席玉一夜无眠,翌日早早起身去了客栈。

融月似是一早就在等她,说是因为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席玉没有二话,跟着她们上了马车。

融月平日在府中左右逢源,什幺样的人都吃得开,却是头一回遇到如此女子,她试图与她搭话,但席玉总是有一句没一句,次数多了,融月也不再开口。

她只盼望那只海东青能飞得再快一些,若是小主人改了主意,她们尚且有挽回的余地。

灰白色的海东青翱翔在天际,翅膀扑闪俯冲,途径一片豁然山水处,终于深夜里飞至江南,落入广阳王府。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抱住他,给他喂了些肉,才拆下它腿上的信。

书童没敢拆开,拿着信往世子房里去。

世子房内不曾点灯,更没有什幺动静,书童正要敲门,世子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询尧,安静些。”

他的声音轻柔,询尧却心头发寒,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世、世子,是大姑娘的来信。”

世子缓缓道:“你进来吧。”

询尧这才推门进去,他并非独身而入,还有几个低眉顺目的婢女。婢女们进了门,默默掌灯,房内的少年毫无所知,一动不动。

蜡山堆叠,燃起了白光,婢女们默默退下,留询尧和世子在房内。

世子背对着询尧,面前摆着一座铜像。

铜像乃是女子飞天之姿,身蒙乌纱,腰缠朱带,脸上的五官雕刻细致,只是眼神阴毒,带一股邪气。

询尧不敢多看,这铜像乃是世子供奉的邪神,每日都要以血喂养,他胆小怕事,自然是不敢多管。

他展开信,将内容读给这位瞎眼的世子。

“李兆不愿出面?”徽明擡起脸,轻笑道,“是不能,还是不愿?”

他面如白玉,乌发垂散,若没有那双上挑妖异的凤眼,应当也是个亲和的面相。

只是他出生时就中了毒,眼中一片乌灰,虽不至丑陋,但大多数时候为了避免吓到旁人,都是绸缎蒙着眼。

询尧害怕世子大人的眼睛,又觉得可怜,尽量平静道:“席玉姑娘说是不愿。大姑娘说她有主意,会试探一番。”

“什幺时候到?”

询尧掐了掐日子:“若是快些,月底就到了。”

世子不再说话,他垂下眼睫,伸手摸索着,摸到了那铜像,将它放在膝上温柔摩挲:“你出去吧。”

询尧看得遍体身寒,连忙吹灭蜡烛,退身而出,留世子与那铜像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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