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要他死

因着刺杀一事,崔安凤怒不可遏,当夜提审一干人等,最后查出几个心腹牵涉其中。

虽没有确凿证据,崔安凤性子多疑,宁可错杀也不能留下后患,当夜下达死令。

其中就有一家姓文的,全家男丁被斩首,家里最小的儿子被暗中救下来。

文小公子梦到鲜血染红的画面,惊醒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长得很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梢细长,凤眼含情勾人,竟生得比女人还要艳,脸色却苍白冷清。

文小公子正惊疑他的身份,对方已经略去不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乃宫中常侍李琢,救你性命,是要做一桩买卖。事成之后,我会助你报仇。”

文小公子刚经历一场大难,正是对仇家恨意最深时,乍然得知李琢的太监身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含着血泪磕头道:“谢恩人成全。”

文小公子并不知道,正是眼前这位恩人,设计将崔安凤的疑心引到文家,从而导致文家灭门之灾。

李琢看着他清秀的皮相,很满意易骨师找到这幺好的苗子,做自己的替身去往秦州监工,混淆众人视线,甚至包括崔安凤,真正的自己则在京城,联络世家发动政变,迁都淮北。

崔安凤就算知道真相追赶上来,遇到淮河汛期,军马无法渡河,也会错过最佳剿灭的时间,再想重掌大局就难了。

李琢走出暗室,来到清净的书房,看到门窗上鬼祟的影子,他沉声道:“进来。”

很快恋儿捧着茶进来,娇滴滴道:“先生看书累了,先喝口茶歇歇。”

这些日子,恋儿住在宽敞明亮的李家,一直想找机会亲近李琢,她虽不清楚李琢的身份,但想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儿,将她留在这里,是要金屋藏娇。

她将茶递过去,李琢突然捏住她的手,指尖顺着柔滑的手腕,摸进衣袖里的胳膊,轻轻摩挲。

恋儿身子骨都软了,   顺势倒入他怀里,眼波欲滴,“先生。”

李琢由着她腻歪,甚至擡起她的脸,伸指抚摸她精致的眉眼,他眼里带了些怔忪,也有着入迷的痴恋,但只有一瞬间,听到恋儿一声“先生”,甚至还把小手摸到他脐下,那处敏感的地带,李琢浑身血液倒流,怒不可遏,往她身上泼了滚烫的茶盏。

恋儿啊的一声尖叫,痛苦扭着身子从他怀里逃离,李琢却紧紧按住她的腰身,纹丝不动,捏起她的下巴,拂去溅在眉眼上的水珠,看清楚了她,李琢心口骤然转凉,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动怒,为什幺带这个女人回来。

他也知道自己生病了。

但他不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总要找个慰藉。

李琢拍拍恋儿的脸蛋,柔声笑道:“你叫我什幺。”

……

没多久,崔安凤以平定秦州水患为由,起兵启程,李琢被任命监察钦差,一同前往。

同时,裴驹拿到离京的文书,着手准备启程事宜。

临走前,裴驹询问芙珠,“还剩下一些时日,臣无事,公主可愿随臣去文海阁走走?”

芙珠诧然,她几乎快忘了文海阁之约,他却还惦念着,不由脸蛋一红,轻轻点了下头。

文海阁位置宽阔敞亮,他们去时,书生文人如流,空气里弥漫着清净的墨香气息。

裴驹牵着她的手,漫步在书阁之间。

裴驹低头问道:“公主听说过夏姬夫人的故事吗?”

芙珠当然听过。

谁不知道春秋时代的夏姬,那是个有名的淫妇,生得倾国倾城,一生短短数十年,却与多个男人纠缠,三次为后,七次嫁作他人妇,共有九个男人为她而死,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亲哥哥,她嫁的最后一任丈夫,甚至为了她抛弃家族,背叛国家。

一个猖妇,一个贪恋美色,注定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

芙珠想到裴驹提起这段的用意,有些惴惴不安,那夜过后,他们之间悄然变了,但似乎没有变。

她琢磨不透他心思,也不敢袒露心思。

却听裴驹道:“这段故事还有另一种版本。”

这个版本里的夏姬,不是淫贱的娼妇,她拥有着高贵的身世,美丽的容颜,以少女之身嫁给第一任丈夫,但身处乱世,丈夫无力护住她,在他死后,夏姬为了自保,出于无奈,依附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直到她最后一任丈夫巫臣的出现。

巫臣是当时有名的权臣,他力排众议,求娶夏姬。

夏姬原以为这只是一场露水姻缘,面对巫臣的求爱,她心中固然欣喜爱慕,但也碍于自己的过往,犹疑着不敢答应。

巫臣没有多说什幺,转头放下地位与名声,打点好一切,才对夏姬说了一句话。

裴驹身后阳光万丈,握住她的手,说道:“归,吾聘汝。”

他低眸望过来,那种绵长温柔的情意,自然地从眉宇间流露出来。

他骨子里坚定着她。

但她心里那个小人,他会一点点赶走,直到眼里只装满他的影子。

归,吾聘汝。

这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芙珠心跳蓬蓬勃勃,此时此刻,她被这句话打动,被眼前这个男人打动,再不能抑制,慢慢反握住他的手。

裴驹目光渐渐明亮,摩挲着她的手心,他掌心的温暖渗出来,透进她骨髓里。

二人在文海阁逛了些时辰,回去时正赶上天黑,芙珠在马车里睡着了,是被裴驹抱下来的。

芙珠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身上盖着薄毯,不见裴驹的踪影,感到不安走出去,就见裴驹坐在外间看书,见她醒了,面露笑容。

芙珠凑上去,看到他在处理公文,不好意思打扰,裴驹却主动揽住她的腰,抱在腿上。

夜深了,二人肌肤相贴,蹭出痒意,现在她和裴驹是夫妻,晚上也会同住一床,行伦敦之礼,又想起之前那几场激烈的房事,芙珠小脸红扑扑的,身子有些僵硬,察觉到裴驹只是在爱抚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心里松快了一口气,但也微微的失落。

裴驹轻笑着,放下书卷,贴着她耳朵问道,“公主生辰将近,想要什幺贺礼?”

芙珠立即精神起来,显然连自己也忘了生辰,他却记得,她雀跃拉开他的掌心,写道——长寿面。

裴驹合拢掌心,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还有什幺?”

芙珠摇头一笑。

光有一样就满足了。

“臣准备了一样东西,生辰那日,公主见了,一定会喜欢。”

芙珠眼里满是好奇,裴驹轻轻抱住她,“这几日,我还有些公务处理,夜里入睡晚,生辰那日,我再好好陪阿芙。”

芙珠知道他在说什幺,红着脸点头,心里却如同灌了蜜。

然而这天夜里,她回屋打开门,看到桌上的东西,笑容瞬间凝固。

就见桌上放着一粒小小的佛珠。

是之前在静安寺丢的那粒。

在静安寺,崔安凤威胁她,半个月后让裴驹出现在秦州,不然就让李琢死。

现在他在提醒她,时间快到了。

芙珠不明白崔安凤的目的,但也看出来,秦州那里危险重重,去了只会有死无生。

崔安凤逼着她在李琢和裴驹之间选一个,但他似乎忘了,她已经和李琢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裴驹才是她的丈夫。

芙珠这样告诉自己,却坐在昏暗的灯影下,慢慢握紧佛珠。

……

送回芙珠后,裴驹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公务,就见长柳捧着信进来,“大人,叶大夫那边传来书信。”

裴驹亲自打开书信,看到信上内容,唇角牵出了一抹舒畅的笑意。

叶大夫叫叶玉,是他多年好友,医术高超,能将死人治成活的,世上还有什幺他不能治好的病,包括公主的哑疾。

她的哑疾不是天生的,若能配以药物,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想象着某一日,她开口说话,裴驹眉眼变得柔和。

这份生辰礼,想她会喜欢。

……

一个清晨,裴家车马悄然离京,去往上阳的方向,路途漫长,芙珠躺在裴驹腿上。

裴驹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与她说书里的内容,看到她合着眼,听得津津有味,像只猫儿一样乖顺,伸指轻轻摩挲她面颊。

芙珠本来在想事情,想着昨夜的事要不要告诉他,毕竟崔安凤不是那幺好对付的人,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是将还没发生的事就告诉他,难免会添加负担。

芙珠不会说话,习惯对任何人沉默,但是对着裴驹,她纠结了起来,就在这时,裴驹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吻,伏下身体,柔声道:“阿芙。”

裴驹双目明亮,唇边笑意浅浅,拿了一颗蜜饯小果子,叫她含进嘴里,“甜吗?”

芙珠张开嘴,将果子含在舌尖上,同时将他手指含住,齿尖儿无意磕了下,裴驹没有抽出来,他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下,眼神幽暗,手指在她嘴里轻轻搅动,带着甜腻的津液,又再抽出来,来回抹在两片嫣红的唇瓣上,他突然捧起她的脸,亲吻上来。

芙珠不由勾住他头颈,吐出舌尖,被他生涩又莽撞地吸吮着。

许久后,二人气喘吁吁,裴驹不舍放开她,唇角微动,他正要开口说什幺,突然马车停下来,护卫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愕,在外头响起来,“大人,前方有一具无头尸体,身上衣饰,瞧着有几分像宫里的。”

话音落地,芙珠突然擡起眼。

裴驹神色微冷,走下马车查看。

芙珠留在车厢里,独自待着,虽没瞧见外面血腥的那一幕,眼前却不断晃着鲜红的画面,那个本该与她无关的人,身首异处,被丢弃在路边,由着深山里的畜生们践踏。

想到他死时的惨状,芙珠突然惊了一下,裴驹掀帘进来,见她额上布满细汗,拿白巾擦擦,芙珠突然攥住他袖子,裴驹知道她吓坏了,不由将人抱在膝上,柔声道:“是一头野畜,撞上树折颈才断了气,不吓人的。”

芙珠知道他不会骗人,胸间却涌上了恐惧,几乎是出于冲动,下意识的,急忙忙提笔在纸上写道——秦州。

很快她又添了一个字,加起来,就是——去秦州。

秦州龙脉需要活人献祭。

她想要让他去秦州。

裴驹看着纸上的字迹,瞬息之间,脑海里浮出这两个念头。

他知道活人献祭一事,秦州是他母亲的故乡,风俗古老诡异,龙脉活人献祭一事流传百年,有传闻献出的活人必须至阴至阳。

而他和李琢,都是至阴至阳之人。

李琢现在在秦州,极有可能被崔安凤拿来献祭,她突然提出去秦州,是要拿他命抵李琢的命,换取心上人一条生路。

她要他死。

裴驹长睫猛地颤了颤,眼里浮起一些碎光,他望着她急切担忧的双眸,还是温柔耐心道:“阿芙去秦州做什幺?”

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她有事,他会不辞余力去帮,夫妻之间,不该是这样无休止的揣测,而是坦荡地要说出来。

芙珠却被他一问,突然惊醒过来,小脸发白,撕掉纸,撕掉去秦州的三个字,她低下脸儿,指尖在他掌心里划动,她想解释,裴驹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看到她眼里的惊慌失措,他已经明白了,胸间渐渐冰凉起来,到最后一步,他还是没能问出口,微微一笑,已经替她找好了理由,“我父母葬在秦州,公主想去祭拜他们,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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