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名鼓手同时锤响大鼓,随着鼓声越来越密,几个纤细的身影,推着双面鼓,徐徐而来。姿态柔美的舞娘们挥舞着臂间长纱,不经意地敲打鼓面,击打间引领着一整个乐队。性感有致的曲线,却丝毫没有风尘之气,柳枝般肆意摆动的身体,动作轻巧得如石壁上画的相互嬉戏的仙子。
华美舞蹈开场后,正式的表演便正式开始,鼓瑟齐鸣,舞狮队、扑旗人,还有形形色色的杂耍艺人、牵丝戏人、弄影戏人,穿着各色的花衣,配合着琴师们的曲调,各显神通。
宝燕看得开心,两眼紧盯着表演艺人们起起落落。全城最好的戏班子今日都汇聚于此,要是换了平时,裴絮也会高兴得跳起来,但是今日,一想到郭彦启失落的样子,便顿觉手里的蜜饯糕点都不香了。
裴絮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离,四处搜索郭彦启的身影。可惜巡防的列队当中里,并没有见到郭彦启的身影,反倒是在观戏区的彩棚间,一眼就看到那讨人厌的狐狸脸的背影,他占下了离戏台最近的位置,还包下了前后几排,密集的人潮里唯独他周边眼界开阔,嚣张霸道得想不留意到他都难。
郭彦启的失落难当都是拜他引所赐,这人却还神气得意的在看戏,光是瞧见背影都令人火冒三丈。
站起身,上前便要去找况道崇晦气。
“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小解!”
“那我陪你。”宝燕张着嘴,但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戏台。
“不用!”裴絮也张着嘴,但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况道崇。
“那你快去快回,不要乱跑哦~”
宝燕对着她挥了挥手。
穿越过重重人浪,终于才挤到面前那片空位,还没靠近,就被挡下了,上前的是上次那个抱着幞头龙神柱的少年,依旧一副谁欠了他债没还的样子,板着个脸。
“我认得你,你是他的手下,让我进去,我有事找你们大人。”
“赶紧离开。”长安话不多,直接下逐客令。
“凭什幺叫我走,我找的又不是你!你给我一。。”
“长安,让她过来吧。”
“哼!”
裴絮对着名为长安的随从,摆了个臭脸,便走了入内。
况道崇翘着二郎腿,摊着双臂靠在凳背,眼尾都没扫裴絮一下,聚精会神盯着舞台。看来在骑射场上抢了别人的头彩,心情正好得很。
裴絮双手抱胸架在他正前方,昂着下巴,垂眼看他。
才把他的目光逼得从舞台上移了下来,与她对眼相视。
“有事快说,别碍了我的好戏,疯妇人。”况道崇嘴角带笑,和他的随从一样,一口一个疯妇。
“我才不是什幺疯妇!我有名有姓的,我可是都水台主事裴立本府上的千金,我叫裴絮。”
“絮?”况道崇顿了顿,突然笑了两声。
“笑?呵,对啊,你当然笑得出来了,抢了人家的魁首,怕是做梦也能笑出声来吧!”
裴絮一脸怒意盯着他,他却丝毫不理会,只是一脸痞笑回看她。
“你。。你!”裴絮见他漫不经心,言语又奈何不了他,便走向前,朝他支在地上的腿,狠狠一踢。
刚擡起腿,他便站了起身,左手用力,一把拉过她右臂,整个人便受力失重,被带着转了半圈,跌入他怀中。
气势转换,变成被他居高临下地困在了双臂之间。
从没距着男子如此之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乌木香,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男气。香气仿佛有着自由意志,侵略着裴絮的嗅觉,呼吸被嗅觉攻占,右腕又被抓得生疼,喉间相喊却又喊不出声,只好没出息的默默咽了咽。
身后的剧目正演到《蛮牌令》,军士装扮的艺人在台上一来一往,长枪对盾牌,关刀对大剑。乐师的节奏急促,艺人走位灵活多变,这本百戏之中的重头戏,去到高潮部分,还会在空中放出爆仗,万众瞩目。但裴絮眼中,只有一张拉近的脸,微微吊起的凤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挺直的鼻梁,又带着几分不和谐的秀气。
咚咚咚咚咚,密集的鼓点敲得裴絮心都乱了,只得悄悄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
“我还以为,你叫如糸。”
况道崇的话,几乎是贴着裴絮耳朵说的,气息搔得她耳根一痒,红着脸只憋出一句。
“你。。你在说什幺,快放手。”
“好戏才开始,就急着要走了?”
裴絮用力挣扎了两下,想甩开他控制,反被扣得更紧。
“别乱动,戏肉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蛮牌令》便进入了高潮部分,爆仗炸裂,嘣的一下,烧起数尺火舌,炸出声异样的巨响。
裴絮吓得紧闭双眼,捂紧双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身下一沉。一阵热气袭来,不止是来自紧贴自己耳边的胸膛和护住自己脑袋的手心,还来自于舞台上的炸开的爆仗,热浪的余波蔓延至四周,来得快散的快,如果不是被及时拉到桌角蹲下,躲过一劫,说不准会被热浪正面灼伤。
裴絮在况道崇怀中缩成一团,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搂紧,张眼擡头一看,还是那张狐狸脸,呆了一瞬,便马上推开他。
“真是无情呢,我刚刚还救了你一命呢。”况道崇伸过手,轻轻捏住裴絮下巴,又说道。
“这张小脸要是给烫花了,我会心疼的。”
说着飞快在裴絮鼻尖刮了一下。
“你。。。你。”惊魂未定,裴絮想拍开况道崇的手,但手脚却止不住地发抖。
“我?放心,我不用你以身相许的。”况道崇松开怀中的人,笑着站起身,拍去自己身上的尘土。
不寻常的爆炸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腾高的火舌虽是一闪即逝,可舞台附近的观众也同样被吓得惊声尖叫,连台上老练的艺人们也失了分寸,乱成一片,各种嘈杂声起,推搡走避,表演只得迫着草草暂停。
“大人,你没事吧?”长安走了过来,瞄了眼坐在地上的裴絮。
“没事,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热浪所过正是在清场范围内,无人伤亡。”
“好。”
长安躬了躬身就离开了,剩下跌坐在地上失神的裴絮,还有向她伸来援手的况道崇。
“你不会是在等我抱你起来吧?”
裴絮擡头看着他,思索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爆炸是你们安排的?”
“不该你问的话,就少问。”
“为什幺要这幺做?会出人命的你不知道吗!”
裴絮难以置信地望着况道崇,眼前这人简直无法无天,之前在相国寺也是这般不顾他人安危,现在居然还敢当着官家的面,设计爆炸引起骚乱,不知道背后图谋着什幺。
况道崇也望着她,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收起了手和脸上的戏谑,正色道。
“戏看完了大小姐,你该回府了。”说完了转身便走。
“你别走,你回来给我说清楚!况道崇!”
裴絮想站起身来拉住他,无奈双腿发软,站起又摔下,眼看着他远去。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宝燕的呼唤。
“叫我一顿好找,你怎幺坐在地上啊,不是伤着了吧?我看看。”
宝燕扶起裴絮,替她拍掉身上尘土,整理身上衣裙,围着她转来转去。裴絮望着况道崇远去的方向出神良久,想来自己也是不识好歹,官场上的人做事向来心狠手辣,自己怎幺会如此愚蠢,蠢到想要找他讨回公道呢。
裴絮突然明白了宝燕常常念叨她的,没撞过南墙,所以胸前凿了个勇字。
“小姐,你怎幺了,怎幺浑身发抖啊?别吓我啊。”
裴絮摇了摇头,“我们回府吧。”
棚内的观众只觉奇怪,为何表演突然中断,瞻着头兴致勃勃等着表演继续。
她们离开的时候,艺人们又重新登了台,再唱了一次《蛮牌令》,粉饰太平,假装一切如常。
观众们的视线落回到舞台上的艺人身上,没人察觉到宝津楼附近的禁卫军突然增多,也没人察觉到宝津楼上的御驾,已经悄然离开,退出了楼内。
裴絮坐在檐内冷静下来,细想着前因后果。不明白况道崇这幺做的原因,为什幺要设计爆炸,既然明知道爆炸会发生,为什幺还要坐到场上,也不明白他怎幺会护着自己,一想到自己差点被炸伤,又是一阵后怕。依靠轿身,扶着额头,闭目小憩。官场的斗争不想去深思,反正以后见到况道崇就绕路走吧,遇到他必然没有好事这点倒是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