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桑絮的生日于余暗而言,不过是多吃一块蛋糕的事。他看着厨房里忙碌收拾的张婉君,心里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这几日思来想去必须做的,才是正事。

余暗的手指在裤兜里捏紧了那几页薄薄的纸,朝张婉君走去。

“姨。”

张婉君闻声停下手里动作,回头看,“余暗呐,怎幺不去睡会午觉?”

余暗摇摇头,“我不太困。”

“那你给池子里的杨桃捞出来放篮子里沥沥水,拿去客厅看电视吃去,都是洗干净的。”张婉君把手边最后一个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直到手指摸上去没有泡沫的滑腻感,她拧住了水龙头。

余暗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兜捧池子里的水洗了手,把杨桃一个个捞进果盘里。

“我再去院子里摘点葡萄。”张婉君解开腰后系的围裙绳结,挂到门后粘的钩子上,“说是金秋十月果飘香,可你瞧今夏的怪天也知道,北边大旱,咱这又是降温又是冰雹,跟发了灾似的,藤上的葡萄花都凋得七零八落的,现在马上要打霜了,葡萄没结多少不说,底下都还泛着青,也就絮果闹着吃。”

余暗已经把杨桃都捞进盘子,又跟着张婉君去了院子里。

他从门边搬来人字梯子架在葡萄藤下,“我来吧,姨。”

“慢着点。”张婉君伸手扶住梯子。

这葡萄藤虽没谁日日精心浇灌,但张婉君闲时也多顾及,可能真是天气异常,往年硕果累累的架子上如今竟没多少可选。余暗勉强挑了几串品相稍好的就从梯子上下来,把装着新剪的几串葡萄的小菜盆放低给张婉君看,“捏着还硬,应该不大甜。”

张婉君笑着伸手掐了几颗果,葡萄表层的霜泽仍牢牢扒在它青紫的皮上,是没熟。

“已经是紫得最多的几串了,等会让絮果尝尝,再酸她也得吃完。”她与余暗逗乐。

余暗也笑,“我先去给洗了。”

张婉君看他抱着菜盆进了屋子,没多会就又在厨房的窗口瞧见他低着头一颗一颗地洗葡萄。

欣慰也心酸。

张婉君坐到葡萄藤下的石凳上,想起女儿无忧的笑脸,小猪一样爱躲懒,吃饱拍拍肚子就跑睡去了,再瞧这没大她几岁的余暗,勤快而异常有眼色,反教人心疼。

“姨。”余暗洗好了葡萄走回院子里,在张婉君身边坐下,“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张婉君瞧他似有正经严肃的脸,不禁笑笑。

等看清余暗摆在她面前的是什幺,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敛了下来,“这……”

“姨,这是傅叔留给我的,我想给你。”余暗抢先开口。

张婉君没伸手,不解但更是不认同地摇头,“傅哥留给你的,自己收好。”

余暗低头看自己手里这张已经窝出褶皱的老旧存折,低声说道,“傅叔给我留了房子和钱。房子我已经日日住着了,但钱我用不到。我知道桑叔工作有变动,对家里收入多少有影响。这幺多年我一直受姨的照顾,这钱给您用是应该的,傅叔知道也会觉得我做的对。”

“对什幺啊,你这孩子。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虽然你桑叔换了岗,但担负一家四口吃穿用度还是绰绰有余。这钱自己收好,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就安安心心把钱存在银行里,备着以后。”张婉君擡手摸了摸余暗的头,他善良诚恳得让人心里生暖。

“傅叔给我这些钱,是怕我万一没人管饿死街头。”余暗擡起头,看着张婉君的眼睛,“但是,姨,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吗?”

他执拗地朝她伸出捏着存折的手,话里藏有小心翼翼的不安,这令张婉君心酸,眼眶直泛热。

“说什幺傻话,你就是姨的孩子,你跟絮果在我心里是一样的,我和你桑叔都不会不管你。”

“那姨把钱收着,密码是******。”

他言语不肯退让,对峙时的倔强最终逼得张婉君伸出了手。

“先说好,这钱我只帮你拿到高中毕业,到时候你上大学会是笔不小的费用,那时候你也成年了,我立即还你。”张婉君拿起存折侧边两脚,一个不慎存折里页从下面刷刷掉出来。

她没细看页面机打的数字金额,倒先笑着看向余暗,“你和傅哥还真是不拘小节,存折都烂成这样了……”

屋里电话响起来,张婉君把掉在地上的几页纸和存折壳子一起放回石桌上,起身往里走,“我先去接个电话。”

余暗看她进了家门,视线偏转向攀藤的深绿葡萄叶默默出神。

几分钟后,张婉君推开门从屋里走出来,余暗听见纱窗门的响动,扭回头。

“正好我下午要出去了。到时候先去银行把你的存折换成卡,省得存折烂成这个样子,以后银行要不认账了。”她边笑着说话边走到石桌前,弯腰把存折和掉出的纸页收拢到一起,“密码不会变,还用……”

她想了会还是没想起来,笑里就有些不太好意思,“最近睡眠差得很,记性就更是没法提。以防万一,你还是写下来吧。”

余暗点头,跟着张婉君进了家门,用她递来的笔和纸写下一串数字。

等她把纸和存折都放进沙发上的手包内层,余暗开口问,“姨,你下午要出去吗?”

“是啊,刚你桑叔的前同事打电话说找我,也不知道什幺事。”

“姨,今天下午四点半,絮果儿在人民剧院有场舞蹈比赛,她没和你说吗?”余暗开口提醒。

“哦,对对对,我竟给忘了!”张婉君拍了拍脑门,脸上满是懊恼之色,“四点半对吧?正好我和人约的两点,差不多四点之前我就赶过去。”

*

桑絮醒来,两点零五。

她拉开卧室门,发现家里只剩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余暗。

“我妈妈呢?”她身上还穿着午睡前换的过膝裙,上面印了只粉色的胖兔子在啃胡萝卜。

余暗记得这睡裙她穿的有两年了,现在再看,大小长短仍适宜。

“姨出去了,过会我先陪你去剧院,她说她比赛前会到。”

桑絮点点头,视线落在茶几右侧玻璃盘子里的那串葡萄上。

她下意识往窗外的葡萄藤上看了眼,又看向余暗,“摘葡萄啦?”

余暗点头,这回他没收回目光,静静看她满心欢喜地跑到茶几旁蹲下,随便捻了颗圆溜溜的葡萄放进嘴里,然后立马就变了脸。

“也太酸了!”

桑絮皱着脸把嘴里的葡萄吐在手心。

旁边的人轻笑出声。

口中津液因为味蕾的刺激还在不停分泌,桑絮自知自己此时的表情因那颗酸涩的葡萄捉弄定不好看。下一秒尴尬和气恼陡然攀升,她脸颊随之生热,只得抿唇刻意忽视正笑着的余暗,起身小跑去厨房把手心粘腻的汁液洗个干净。

清凉的自来水慢慢冲刷掉少女的窘迫,身边有人递来毛巾。

“谢谢。”

她喃喃道谢,伸手要接时水槽旁靠墙竖立的实木刀板突然滑落,砸在桌面发出“哐当”巨响,离刀板没多远摆放的两个盘子和它上面摞的三个碗最先被殃及,直接被刀板推下桌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客厅电话此时响起。

“你去接电话,我来收拾。”余暗伸手拦住要蹲下捡碎片的桑絮。

“哦。”她点头,从余暗身后绕着走出厨房,快步走向一声比一声催得急切的电话旁。

直到在摆着电话的柜子前停下脚,规律机械的铃声仍未间断。

桑絮伸手要接,莫名一阵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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