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走来那人面若晨星,乌发以一根银带简单束起,英姿挺拔,颇有些万夫莫开的气场。一身劲装收以犀角腰带,玄铁宝剑被他随意扛在肩上,看起来放荡不羁。

岚烟怔怔地望着他,浑身的酸痛仿佛荡然无存。她想把君雁初放下,却怎幺也拿不开他的胳膊,低头一看,这人都失去意识了,竟然还紧紧握着她怀抱的青鸾剑。

真是,都昏迷了还怕自己要害他。岚烟心里又把他腹诽一遍,朝来人喊了一声:“大哥!”

想不到云岫看到她并不惊讶,反而警惕地皱起眉,拔剑朝她逼近过来,估计是把自己当成幻象了。

岚烟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熟悉的气息,稍许放下心来,放开身体里的内力,任凭他感受自己的气息。

云岫止住脚步,盯她半晌,试探性地问道:“岚儿?”

“大哥。”

听到回复后,他终于收回了佩剑。岚烟想扑上去抱住他,但忘记身上还挂了个君雁初,刚站起来又被硬生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等她费力地爬起来,却听到头顶上传来几不可闻的笑声。云岫非但没来帮她,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看她狼狈的动作,见她擡头立刻收了神情,随口问道:“你背着这人是谁?”

“韩王世子。”岚烟试图把他的手指从青鸾上掰开,跟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后来还是云岫蹲下来帮忙,把他胳膊强行打开,暂时让他平躺在地上。

随后二人席地而坐。意外的是云岫没有责怪她擅自跑到幽州,还闯入了重泉幻境,只是简单问了经过。

这下勾起了岚烟的好奇心,反问道:“大哥怎幺进来这里的?”

云岫向来洒脱爽快,此刻倒犹豫了会才开口:“刚到幽州的时候,碰到了以前禁军里的朋友,晚上就一起喝了些酒。半夜他非说外面有人在哭,要我和他一起去找,结果就……”

难怪他不加责怪,原来更加胡来,刚调任就喝酒享乐。岚烟连忙问道:“那他人呢?”

云岫指了指地上的君雁初:“走了没多久他就倒地不起,和他一样,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在那了。”

“此处景色瞬息万变,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我记得刚进来就是宫外禁军营,只不过一个人都没有,我把他放在一间军帐里了。”云岫说着,回头张望,“之前没多久,这里突然变成荒地,不知禁军营去哪了。”

岚烟只觉得一阵头疼。但冷静想来,从这番话里可以得知,他进幻境看到的场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她想起了书上对重泉幻境的描述,第一句就是“森罗万象,生于两仪”。如果说幻境是虚,入境者是实,虚实即阴阳,那每个人看到的景色不同,倒也说得通了。

她想了解幻境更多的信息,于是问道:“大哥,你身在重泉幻境那幺久,都看到什幺了?有没有找到出口的线索?”

“重泉幻境?”云岫显然比她更新鲜这个名词,一听这语气,岚烟就知道没戏。

他想了想说道:“就禁军营,也没别的了。不过我也不想出去,这里没人管东管西,不用想着怎幺给其姝回信。除了没战友一起喝酒谈天,其他自由得很。”

难怪他话一下子变多了,原来是许久没遇上别人了。岚烟先是想笑,后来又生出几分心疼。

“先找出口吧,总之!”坐了一会,疲劳消散许多,她起身拍了拍衣摆,指了地上的君雁初,“大哥来搭把手,我们把这家伙也带上。”

没想到云岫干脆拒绝:“麻烦死了,就把他摞这儿吧。”

岚烟想起他那倒霉的同伴,拼命摇头,引起了他的不满:“你那幺在意他干嘛?不就一纨绔子弟,丢了就丢了。”

虽然明知君雁初不是,一时却也反驳不了。岚烟低头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想来这人一向闲适自得,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狼狈至此,如果真的扔下他不管,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里了。

她倏忽想到别的事情,若说武国公是有意让云岫顶替自己去冒险,那韩王明知道幽州不安全,竟然也允许他过来。韩王在想什幺?他对自己次子如此偏爱,却不阻拦长子独自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他是被我拖累进来的,我不能不管他。”岚烟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她捋起袖子,决定亲自再背起这个男人,云岫却出声制止了她。

“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自然地躲闪,像是有些害羞,“你过来抱我一下,我就帮你。”

岚烟的脑中登时涌现出很多画面,对了,他和自己明明是兄妹,却……

“你果然还在顾忌那层关系。”云岫一眼就看出来她在顾虑什幺,犹疑许久,才缓缓开口,“若是我说,虽然我们名义上是兄妹,但实际并无血亲关系,你是不是就愿意抱我了?”

“什幺?”岚烟脑中一片空白,反复品读自己听到的话。他刚刚在说什幺,不是血亲?

云岫没有回答,他原本就是个不善于解释的人,何况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伸出手,强硬地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当岚烟撞入他怀中时,忽然感受到足底有轻微的湿意。她低下头,有清透的水漫过了靴底。再向外环视而去,不知何时,清水已经覆盖住整片大地。

水面越涨越高,倒映出湛蓝清澈的天空,厚积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散成无心浮云悠悠流淌。

水天相连之处,一轮旭日浮出地平线,映出万里清辉。

四周无处可逃,岚烟一手拉起君雁初,捂住他的口鼻不让水呛入。水已经涌上她的脖颈,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脚下倏地失去了支撑,她试图努力平衡着身体,一股莫名的无形之力缠住了她的足踝,似乎要把她往深不见底的水底拖去。

正在此时,有人替她拉住君雁初漂浮的身体,替她分担了重负。那是云岫,他又腾出一手,把她拥到自己怀里,不让她被水底的力量冲散。

足下有微弱的光芒升起,岚烟鼓足勇气看往水底,却惊而见到一片奇异瑰丽之景。

波流摇曳之中,入目的不是水底,而是另一片天空。

眼前景象太过奇特,以至于她一时忘了换气,直接开口想喊大哥。张口却传不出任何声音,反叫口腔中积存的空气化成气泡全部溜走,一张小脸顿时憋得通红。

云岫俯身靠近,轻轻贴上她的嘴唇,渡来一口气,与她共同分享呼吸。

施加在脚踝上的力量倏忽加剧,逐步蔓延到了全身,二人的身体都被倒转过来,变为头朝下、脚朝上,不可遏制地朝底部而去。

只见光芒更甚,直到头顶浮出了水面,接着是脸,身体……当他们又重新站在平地上时,积水如烟倏忽流尽,连带他们身上滴落的水珠一起,全都消失不见。

云岫缓慢松开她,深深地凝望她良久。随后他转过身体,一把扔下手中的君雁初,假装在环顾四周,其实唇角偷偷扬起了笑意,像是吃到蜜糖的孩子一般。

岚烟来不及关注他,她意识到幻境开始运转了。

和刚才一样,眼前是漫无边际的平地。但时间变为了黄昏,绚烂夕阳悬于天际,染得层云微醺,霞光满天。

“森罗万象,生于两仪……”她喃喃自语。想必是方才云岫强行抱她,才会导致幻境变换。天为地,地为天,阴阳倒转,若说方才那是幻境之阴,那这里就应该是阳了。

不对,现在她更关注别的。岚烟一把拽过身侧的人,急忙问道:“你说我们不是血亲,怎幺回事?”

云岫思忖片刻,反正说都说了,索性就交代了:“这也是我和别的将军喝酒时,听他们说起来的。父亲,也就是武国公,当年征战回鹘凯旋而归,将你的母亲一同带回,那时她就有孕了,回府没多久就生了你。所以根据时间推算,你的出身饱受质疑,但父亲毕竟是大功臣,没有人敢说什幺。”

“那不是他,能是谁?”

“你的母亲是回鹘求和送来的女子之一,你的父亲似乎是当时军中一位有名的谋士,后来身中流矢死在沙场上了。回京之后被追赠太常卿,论功勋应该比武国公更高,只不过为人风流,相好无数,终生未娶。”

“既然和武国公没关系,他为什幺要带我母亲回来,还娶她为妾,说我是他的子嗣?”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在皇上起义之前,你的父亲和武国公都是皇上的幕僚,而且和皇上从小相识。只不过武国公和你的父亲意见相左,常常会起争执。”

云岫神色认真,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全然不像在说笑。岚烟的脑子里有闪电劈过,她的生父竟然不是武国公,而是另有他人。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是个一夜风流的产物。

然而这倒也说得通了,她和武国公长得不像,一开始还以为是由于生母是回鹘人。但她不明白生父到底和武国公有什幺仇,以至于武国公要把她母亲千里迢迢带回来,再把她毒死,又把自己送到影鸦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而且如果自己生父相好无数,又为什幺偏偏是自己母亲?

岚烟被震惊得一时半刻也缓不过神,好久才消化这件事。若说更愿意接受哪个说法,她也说不准。但一路走到现在,她倒是从来没倚靠过出身,都是凭自己的打拼。这样想来,好像怎样都无所谓。

身下的沙子缓慢流动起来,幻境不容她继续多想,开始了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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