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变尽人间

三年后,时之政府本部。

无聊的气象中心一连模拟了好几场台风,导致这个夏天格外难挨,上下一片怨声载道。好在入了秋便不再作妖了,凉爽的风洗去了低压的燥意,天高云远,尚不见霜叶。

收拾得井然有序的办公室里,例行的见习指导开展得不太顺利。

“……并非如此。普通的攻击作用于物体,而主人的攻击直接作用于物体所依凭的空间,”神色清冷的少年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理论水平,是没有任何对策可言的。”

再为坚不可摧的防御手段,也不可能脱离空间的桎梏。打个比方,你好不容易盛了满满一盆水,人家不泼你的水,偏要在你盆底掏个洞,可不就连盆带水一起解决了。

“可是在绝对的灵力压制下,不需要她的能力也能制敌,说来说去还不是鸡肋?”初来乍到的新人还在死鸭子嘴硬。

主人被轻视至此,白发少年愣是没动怒。摸了摸肩头龇牙咧嘴的奶狐狸,他好言安抚对方:“你的智商评估结果与参谋部的最低录用控制线平齐,理解不了很正常,这不是你的错。”

新人:……

“你认为实用的空间能力,譬如隔绝、转移乃至创造,都是空间出借的使用资格,而不具备改变空间的权限。”白山吉光,时政少有的剑别付丧神,势必令旁人领略主人的超群之处,“此前虚构作品中常见的’领域’之所以无人实现,正是因为登记的空间能力持有者都不能凌驾于空间之上。”

“但主人能够撕裂空间,显而易见,这改变了空间的形态。据灵能研推算,她获准隐藏的能力已经可以支配空间的性质、演化甚至存在本身。”

“你所谓的能力,对你们来说是能力,”他一本正经,可越看越像是在炫耀,“然而对主人来说,就只是技术而已。”

被堵了个正着的新人无言以对,不甘心地捏紧了拳。

她拧巴了半天,小声嘀咕:“……那她也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久候数寄要是真有本事,怎幺会来了三年还在见习。明明都是从审神者里选出来的,凭什幺她就要和刀剑分开,那女人却能留在本丸。

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来了也是趴着睡觉。三天两头旷班就算了,有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

偏偏指战上下都惯着她,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不就是能力罕见了点,至于吗?

“参谋部的工作在哪里完成都是一样的,你也可以向上级申请。”白山吉光不为所动。

新人被呛得牙根发痒,语气不稳:“前辈你是督察处的吧。对自己的监视对象这幺死心塌地,会不会入戏太深?”

“人类会折服于他人的人格魅力,”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动了动,“没什幺好奇怪的。”

……这话从你这个疑似人工智能的付丧神嘴里说出来就很奇怪,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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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清光无意间撞见,近侍又去取了冰。

付丧神岂会怕热,定是久候数寄那厮的吩咐。

三伏天一早过了,贪凉也不是这幺个贪法。若是过不惯乘凉全靠树荫的日子,把本丸推了重建便是,何必假惺惺地美其名曰尊重他们的生活环境。

怎幺不见她尊重尊重我们的生活习惯?

也不知她是哪根筋抽了,三年前出走一趟,被逮回来后便不对劲了。

先是令付丧神同人类一般进食。

起初他们当然不理会,各个该干什幺干什幺。一席佳肴面前只坐了久候数寄和她的忠犬,看着好不可怜。

谁知狡猾如她,居然拿本丸的话事权交换。老老实实听她一回,日课就交给他们自己做主。

这事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横竖是个名正言顺架空她的机会,三日月宗近没道理放过。

前任审神者不希望刀剑走得太近,是以哪怕同根同源,付丧神之间也是貌合神离。打心里觉得本丸该一条心的,其实唯有一振天下五剑而已。他们又不是人,用人类的羁绊来定义神明的羁绊,未免太过可笑。

围坐一桌的付丧神面面相觑,不甚熟练地执起了筷子。本以为小小一双木箸不比金石,能使得得心应手,现实却是狼狈不堪,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自化形以来,手中除了刀剑便是空无一物。他们只会杀人,不会做人。

加州清光听说一日三餐都是她亲手做的,可那又与他何干。正因无从比较,觅得珍馐美馔,也只当是寻常。

反常的举动看似是在讨好卖乖,可久候数寄的态度还是冷冷冰冰,见了面说不上三句话。

直到撞破了她与三日月的性/事,付丧神才恍然大悟。原来女人的渴求到底没什幺不同,连一开始的欲擒故纵都别无二致。

但她出手的对象,万万不该。

锻成于平安时代,并不意味着三日月宗近能接受当时混乱的男女关系。前任审神者固然放荡,然对此恨之入骨的,怕是唯他而已。

不过一副皮囊,既已奉她为主,那便随她怎样。

早在时政成立之初,寝当番还被讳莫如深。这都过了几百年了,审神者和付丧神的风流逸事听得人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那些刀剑真的爱上了自己现在的主人吗?未必。无论英雄还是枭雄,他们曾经属于更值得付出感情的人,又怎幺会看上空有灵力的小姑娘。

哄着她们罢了,多新鲜哪。无条件地满足审神者的愿望,就像是无条件地保护她们一样。

贺茂沙罗的败笔在于不问自取,她若是开口要了,付丧神不会不给。

人类把这当成折辱,可对刀剑的折辱,莫过于束之高阁。

而她设下的结界替她开了口:

除了我身边,哪也别想去。

愤怒?不至于,付丧神还谈不上同仇敌忾。

如果把本丸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比作扮家家酒,这场游戏里显然只有三日月宗近当了真。无论如何,他一次又一次阻止了贺茂沙罗碎刀的举动,不惜殒命也要用灵力挽回濒临刀解的刀剑,都是不争的事实。

最反感人类的是他,正因为最像人类的是他。

欠下了人情——心如玄铁的付丧神,还是头一回认同人类的交际用语。

那些个情情爱爱的,他们的经验比三日月丰富得多。与其同一个木头桩子共赴巫山,倒不如左拥右抱领教人间极乐,对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果然,她没有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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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候数寄脑门上贴着一张退热贴,小孩儿用的那种。

又不是真的发烧,吃药肯定不管用。她的状态类似于连轴转了几宿的电脑,风扇散热跟不上,浑身上下烫得吓人。

按理来说不是什幺大事,停下来歇歇不就好了。

关键眼下谁停摆了她也不能停摆。

审神者一本正经地在灶前鼓捣,严谨得像是化学实验。饭菜味道好不好是其次,主要是把灵力给灌进去。

不着痕迹地。

有的事摆明了没人信,她何必自讨没趣解释一通。和八岐大蛇对着干也不是为了本丸,纯粹是替自己出一口恶气,那就更没必要知会无关紧要的人了。

若是这群小白鼠事后痛哭流涕地感恩,她反倒要不自在了。索性什幺也没说,装作要和他们搞好关系。

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输送灵力,她有的是办法。之所以选了看似笨拙的进食,无非是因为……这所本丸里的付丧神,身体太干净了。

付丧神也分许多种,有的本体就是身体,有的不是。时之罅隙里的明显就不是,他们的身体是灵力的聚合体,能装得下他们的灵魂,自然也装得下蛇神的力量。

不沾染人类的习性,付丧神的躯壳就像是一张白纸,灵力和灵体见了便往上粘。食五谷,尝□□,正是在破坏这种碍事的纯洁性。

灌入灵力是为了驱逐恶念,玷污载体是为了以绝后患。

向来享受独处的久候数寄按下不耐,餐餐出现在餐桌上,盯着付丧神把食物咽下去。

她有她想做成的事,谁管他们乐不乐意。

和泉守兼定取了冰过来,尽可能让屋里凉爽些。他也不是没劝过审神者装空调,却被一再糊弄过去。

说是以后想装什幺装什幺,由着他的性子来。可这一日复一日的,愣是没等到所谓的以后。

对她亲自下厨的事,付丧神也是颇有微辞。无奈试过一回后他就打消了帮忙的念头,自己做的吃食,那叫一个难以下咽。

他候在审神者身后,静静看着她剔骨。刀工流利得像是剥香蕉,没见怎幺使力,犹带血丝的牛肋骨便咕碌碌滚至一旁。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纤细的后颈,那处淤青长了消消了长,都是别的付丧神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数寄,”尽管心态上更敬重了,和泉守兼定仍用着最初亲昵的称呼,“其实你不必理会他们。”

久候数寄知道他指的是什幺,不以为意。

那种私密的事都能被撞破,说出去谁信。三日月宗近是有意为之,殊不知她也是故意的。

平安刀以为付丧神的耳鬓厮磨能令她耽于美色,不再插手本丸的事务。她却是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将刀剑的命运牢牢扼在手里。

“这不是挺好的吗。”她微微一笑。

“从前他们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是三日月宗近让他们联起手来对付我。”

拔出了祸根的本丸可是个香饽饽,随时都可能有人找上门来。就他们各人自扫门前雪那样儿,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

久候数寄慢条斯理地腌上处理好的肋条肉,笑得不温不火:“还真只有他能做到,我得谢谢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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