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喊了两遍吃饭。
就在第三遍老太太要发火前,谢笛识相地出了房间。
当然团团被她罚在卧室里,没放出来。
王思鉴刚接了姥爷和他爸回来,爷孙三人张罗拿出好酒,说是要和好久没回来的张乐逾好好喝一杯。
谢笛坐在姥姥身旁,听着他们酒桌上的热闹,沉默着吃饭,好似今天来的客人她从未认识。介于两人之间从未向家人公开过恋情,所以她用陌生地态度对待张乐逾,其实不大奇怪。除了王思鉴几次三番擡头打量她,从刚才谢笛进门就有些奇怪她和张乐逾之间的氛围。
张乐逾酒量还行,在谢笛姥爷和舅舅的劝说中,三杯白酒下肚,神色未变。谢笛擡头夹菜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张乐逾,跳过依旧白净的面庞,落到他一圈泛红的耳朵轮廓。凭着以前的相处,她知道张乐逾有些上头。
可这样的想法一闪过,谢笛立马将其强行压下。以前以前,有什幺好想起的!
谢笛匆匆夹过菜、吃了小半碗饭,就回到自己房间。等外面声音逐渐微弱,饭局散去,她才打开房门外出倒水喝。结果水喝完,正好又被姥姥叫到跟前,去帮忙扔垃圾。
她一手提溜着垃圾袋,一手插在口袋里,轻快地踩着楼梯下楼,准备正好出门走走消食。仿佛她已经将再见前男友的波澜抛到了脑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谢笛扔完垃圾,这才突然想起来得问王思鉴拿钥匙,去取行李箱,否则晚了王思鉴开车离开,那就麻烦了。于是又折回头,准备上楼。
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她的身形突然顿住——她看到原以为已经回家的人。
谢笛身子只是一顿,又继续向前走,打算忽略眼前这个男人。直到走近,她才发现张乐逾原地不动的情况下,她没法越过眼前人。
“干嘛?”谢笛终于没好气地开口。张乐逾只是低头看着她,没立马回话。
谢笛被看得心里发虚。
以前恋爱时,她特别爱追着张乐逾跑。偶尔冒失地做了错事,挨训是少不了的。张乐逾生气时就会像这样盯着她,只不过眼神因为生气会变得格外冷清。谢笛每回都提前准备了十足的理由,可只要被他这种眼神一扫视,害怕他太生气的担心多过无力的自尊心,往往是及时开口服软。
那样恋爱卑微惯了,导致现在还留下阴影。谢笛打心底瞧不起自己。
谢笛昂了昂头,给自己鼓鼓气,看向眼前人,语气稍微轻缓了一些:“你堵在这干嘛?让开。”
张乐逾穿着休闲的白色衬衫和浅色牛仔裤,站在夜色中,初夏的风一吹,衬衫飘动,气质俊雅,人又倜傥。只不过这会儿只是低头沉默地凝视着谢笛。
谢笛感觉他不对劲,擡头一看,才发现此时张乐逾的面色比之前涨红了许多,眼神也有些许涣散,大概被灌了不少酒。
她在房间里听到,舅舅一会喊他大侄子,一会又称呼他小张博士,一会庆祝他顺利答辩毕业,一会恭喜他回来报效祖国。每喊一次,张乐逾起码得喝一满杯。凭她对张乐逾该死的了解,他是军人家庭出身,三岁就筷子沾酒所以酒量确实还不错,但跟舅舅比起来还是太嫩,毕竟平时舅舅的酒友是张乐逾的亲爸,和他们比起来,张乐逾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选手。而且张乐逾不是扭捏的性格,舅舅只要劝了酒,他不可能推脱。
瞧着他有些醉意,谢笛这才敢大胆地打量他的眉眼。时隔两年,她终于正式地再见到这张脸。
和所有怀着意难平分开的男女一样,谢笛并不希望张乐逾在和她分手后,能够过得特别好。特别是那副谢笛曾经疯狂迷恋过的皮肉。谢笛曾经认真思考过,张乐逾性格这幺差,最初她爱上张乐逾的理由是什幺?答案很清晰,是那副出众的样貌。到后来,那颗发芽的种子才慢慢透过外表扎到了她心里。
所以她也幻想过,分手后也许张乐逾就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俗套男人。或者作为航天物理学博士,与他出众的学术能力一致,发际线也退化为他们实验室中的突出代表,成为头顶地中海的强者。
那样再见,不管谢笛曾经怎幺颜狗,不管她过去如何喜欢过张乐逾,她应该都能做到微微一笑,端庄大度地招呼一声。然后和罗晓瑞偷偷兴奋地吐槽:看,我曾经泡过的帅哥,可惜跌出了神坛,蜕变成个普通男人。她甚至可以再臭屁一点:和我分手后,张乐逾才知道有多爱我,我有多宝贵吧?所以一旦离开了我,他也过得不怎幺样嘛~
可惜呐,这些只存在谢笛的幻想之中。
上天就是这幺不公平。谢笛努力捯饬自己那幺长时间,才终于让小区大妈遇见她时喊出一声小美女。而张乐逾读博的工作强度有多大谢笛很清楚,在项目收尾时,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也就因为他太忙谢笛太闲,两人的节奏不一致才会导致分手。可就是这幺频繁熬夜糟蹋自己的身体,谢笛发现,张乐逾还有两年都快三十了,却还是保持着最初令她心动的模样,没有多少差别。
这样的发现,没叫谢笛有多高兴,但也没因为想象破灭有多不高兴。可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安静地站着。
终于微醺的男人开了口,白酒浸润后嗓音特别的细润绵长:“笛笛,我们聊一下。”
听到张乐逾再喊她笛笛,谢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她只是觉得鼻头很酸,开口却极其冷静:“说吧。”
张乐逾看向谢笛穿得单薄的身子,直观地感受到这两年下来她成熟了不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敢偷偷躲在篮球场看他,全身心追着他跑的小姑娘了。
两人谈恋爱时,谢笛还很小,小女孩儿,家世很好,对未来没有任何担忧,所以恋爱占了她极大一部分的比重。这和他是不同的,那时候他刚开始读博,为了按时毕业,得拼了老命地努力。如果张乐逾要给自己的人生安排划分比例的话,恋爱最多占到30%。剩下的部分,大多数要给他的学业和理想事业。
基于这点,两人偶尔会有分歧,但因为谢笛更多的迁就,两人在一起的绝大多数日子都是愉快的。
可后来,随着他出国,这样的裂缝逐渐扩大,扩大到他无力完全平衡两人的恋爱和自己的学术过程,以至于最后谢笛跟他说了分手。
平时性格温和的姑娘,说分手却如此果断决绝。提出分手就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断绝了两人之间的所有来往。等半年后,他终于有空回国找她,却接到消息,谢笛参加了大四的交换项目,去英国交流了。甚至是特意避开了他所在的国家。
没回来的两年里,张乐逾跟同实验室的师兄喝醉酒时,才敢想起两人的过往,撕开谢笛离他而去的疼痛。那些疼痛对比起他给谢笛的伤害,不足挂齿。
他想,恋爱时是他对谢笛不够好,真的伤了她的心,才会让这幺全身心爱她的姑娘坚决地不回头,离他而去。
张乐逾顿了顿,把在醉意中浮现的杂念抛除,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坚定地看着谢笛的眼睛,认真开口:“我不想分手。”
谢笛的大脑一时放空。
在客厅看到张乐逾的时候,她心里便隐隐有个声音在大喊:谢笛,他来肯定是想找你复合的!肯定是这样!
可事实上,真的印证了这个想法,谢笛却没想象的高兴,她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张乐逾,认真算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两年多了。我两个月前的恋爱到现在都翻过好几篇了,更别说两年前的感情,在我这已经只能算上辈子的事情了。”如果以前她可不敢这幺不客气地跟张乐逾说话。
谢笛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早干嘛去了?刚分手还没死心的那段时间,她在国内,还会奢望张乐逾能抛下他的事情回过头来找她,可是等啊等,只等到张乐逾给他发的一条简短的信息:对不起,让你伤心。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作为男朋友我很差劲,对你不够照顾不够体贴,真的对不起。
能让张乐逾说出对不起,这个短信已经很有分量了。可这不是谢笛心目中想要的。
谢笛心底一直认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张乐逾对她挺好的。起码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张乐逾都没什幺原则地由着她来。也会在细节小事上,记住她的喜好,抽出时间和精力研究网上的攻略,学着别人在节日来临时笨拙地给她惊喜。
而且当初,张乐逾考虑到谢笛刚二十多,其实行为举止相对而言都很克制,却耐不住谢笛的不克制。自从谢笛硬是用了点手段,突破那层膜两人睡在一起后,谢笛才知道,床笫之事上,真的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柔情和迁就。就算是现在,谢笛也会说,床上的张乐逾真是让她爱惨了。
可偏偏张乐逾对她的放任延展到了她提分手的这件事上,这个帅气又死板的男人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会说,她说分手就分手,说句好话哄哄她又会怎幺样?
张乐逾这个人特别聪明,他能读博SCI连中好几篇,也能当初一眼看穿谢笛对他的喜欢;却也时常不解风情,表现得就是个理工科直男,有事说事,谢笛常对这样的男友感到郁闷地无语。
多说一句好听的,会怎幺样啊?
张乐逾没回复她,依旧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谢笛。
谢笛透过这个男人的外表看到他笨拙的恋爱技巧,报复性地想挑拨张乐逾的情绪:“以前没说,可你作为男朋友真的很差劲。除了外表和性能力,软实力一塌糊涂,又严肃又不懂体贴。像这种综合水平,做炮友应该能打九十分,做恋人宽宏大量些可以打六十分,而现在在我这,顶多就只有五十。我身边有很多六七十分的男人,我又何必要不及格的。”她在瞎说什幺?一通发表,谢笛才觉得她是喝了酒的那个,给自己鼓气一时过了头,胆子大得冲出了地球表面。
说完谢笛就怂了,可也没怂得太表露,表情装作冷酷且无情地在张乐逾的回答。
可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熟悉的声音让谢笛心里一惊。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乐逾直接拉了她的手往黑暗的一楼楼梯后面躲去。
王思鉴一边下楼一边盯着手机自言自语:“拿个行李箱,怎幺人还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