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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茨木那家伙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与他饮酒对酌时,大当家撑着脑袋随口说,“我上次瞧见他抱着个大木桶飞出去,燎起的黑焰把衣角都烧着了。”
“咱还瞧见他拖着一包死妖怪往外走呢。”他边往酒碗里倒酒边说,声音微不可查的顿了顿,“这两天二当家身上多了不少咬痕,角也断了一小块……看来那位并不配合嘛。”
那种咬痕、……
酒吞顺手把快要倒得满溢出来的酒碗抽走,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才嘲笑般说下去:“他也有这种时候,真难得啊。”
总归与他无关。他并不好奇自家山头的二当家到底看上了怎样的女妖,那家伙的实力摆在那里,他也不担心对方会出问题——他可不像那家伙,对同等级大妖的实力根本没个判断标准,成天紧张兮兮的盯着他,连这时候都不忘时不时窜出来观察他——不管事实如何,那不知名的女妖的确帮他吸引了注意力,他对此非常满意。
恢复记忆后,他倒是没有之前那样厌烦对方了,然而无论如何,身边一直跟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都非常让人不适,茨木童子能把精力从他身上移走,他高兴还来不及。
——况且还多了个能嘲笑对方的理由,他当然开心了。
不过那个茨木童子居然会有在意的女人……怎幺说呢,有点微妙。总感觉他就不是会陷入恋爱情感的人。
……况且从他身上莫名出现的伤痕看,他在意的对象究竟有多讨厌他啊。除非用想杀死对方的狠绝力道咬下去,否则他们这些妖怪身上的伤很少有持续那幺久的。
不过想想茨木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他又觉得这家伙被人讨厌简直太正常了。
“对了,你那坛酒怎幺样了?”并不十分在意刚刚的话题,他漫不经心的问,“上次被茨木拿走的那坛,他给你消息了吗?”
“消息嘛…”星熊童子放下酒坛——这也是他珍藏的好酒,不过多年来他酿了太多酒,有的甚至记不清什幺时候酿造的,一直放在酒窖里,倒也不太在意拿出来分享了。只是对有些材料特别的印象深刻,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少了那一坛——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二当家要咱再酿几次,给了咱好多材料呢……”
“那东西的副作用究竟是什幺?”提及来自冥府的原材料,酒吞童子忽来兴致。
“洗去旧时记忆、涤荡心灵、再塑造一个全新的个体……”向来弧度明显的唇角微微下压。
“……就是,这样的效果呢。”
真厉害啊…那个人居然是那种类型吗。
从来没有对什幺人产生过特殊情感,一有情况就用这种方法……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酒吞童子的表情变得稍微古怪了一些。
他自己是必然不会使用这样的方法的,就算被深爱的对象厌恶也一样。然而倘若是他人这样做,他虽不太赞同,但也不至于阻拦……只是着实,意想不到。
思及此处,脑中不知为何想起那日海妖拒绝时澄澈而清亮的银瞳,于月光下荡开的潋滟。
清泉明月,落樱昭雾。
她笑起来、薄唇下露出尖尖的牙齿,环着他的脖子偏头轻轻吻他的耳朵。
「这可不行呀。」她这样回答,气息湿凉,银发顺着肩落下,浮在水面上,「我家少主,还在等着我呢。」
「……太晚回去,他会担心的。」
……随后,便是兵戎相见。
她现在,应该在京都港吧…?
这场酒一直喝到日上三竿才结束。重建事宜繁多,倘若平日或许会喝上更久,如今却只能忙里得闲,挑个不那幺忙的时机出来小酌几杯,回头又要忙那些事宜了。
日光将酒液染成浓醇的金,他对着烈日眯起眼睛看酒液旋开的涡,仰头将最后一口饮尽了,才终于直起腰打算离开。
星熊早先便被慌慌张张的小妖怪们叫走了,比起他这个懒得处理杂事的鬼王,成天操心这操心那的星熊显然更适合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便心安理得的留下来,又喝了一会儿。
然而还未来得及迈出步子,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你又从哪里听说我有危险了……本大爷没有危险,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如果是以往的话,对方大概就会感动的说几句不愧是挚友之类的话,然后回去找那位不知名的女妖了。然而此时却好像有什幺不同。
紫焰在他身上安静的灼烧,眼瞳映着日光、闪烁微金。
……他在犹豫什幺吗?
胸中升起某种怪异的预感。
「挚友。」
停顿片刻后,眼前的妖怪终于开口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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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给本大爷看什幺?”他不耐烦的说,“我对你的女人没兴趣,只是找到女人了没必要特意要本大爷来看吧?”
茨木童子露出纠结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该怎幺跟他解释,把他带到绵延群山的某个山腰处,指了指前方的宅邸大门,意思好像是要他自己进去。
这里的结界……好像是禁锢用的吧?他原本以为茨木不过是给那女人喝了有问题的酒,如今看来他做的比那糟糕多了。
——然而这跟他有什幺关系?!说到底他为什幺要来看这家伙的女人啊,有什幺必要吗。
话是这幺说,真正进入宅邸,站到那扇门前时,胸中不住升腾的那股怪异感却上升到了最顶峰。
……空气中好像有隐隐的、蔓延开来的甜腻气息。
夹杂些许海水的咸涩。
身体不知为何略有些迟滞,思及那人近来的怪异表现,脑中出现极为不妙的信号。
擡起的手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大妖,只看见他发怔的神色。
对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木质房门发出嘎吱声响。
暖金日光顺着渐开的门缝慵懒的倾泻,挤成一线渐渐拉开的光带,尽数撒在地面,染上奢靡的金。
金光蔓延,沿着室内装潢散开,一线直直的光带终于轻轻跳跃、跃到一角雪色苍白,镀上一层绒绒的金。
手臂忽然动弹不得。
有人半身浸在阴影中,银发如瀑散落、微垂着头看不清眉目。
两道紫青色的火焰化为绳索,缱绻绕过苍白手腕、将红鳞染成紫青,又缠上胸前腰间、分开双腿打着转儿勒出刺目红痕,于腿弯处打成繁复交缠的结。
火焰蛇类般环绕着上升,与房梁火源汇合,将被缚者悬在半空、兀自燃烧。
银发半遮垂在胸前,被火焰染上幻觉般微微的紫。
分明是静止的画面。
他看见绳索之下海妖不住轻颤的大腿、散乱发丝后隐隐闪烁的红鳞,分明竭力压制却仍将掌心刺破的、攥紧的拳。
浓郁的、夹杂海潮味道的甜腻。
木门因许久无人、嘎吱嘎吱的摇向他的方向。
腿弯一线短暂跃上的金光蓦地消散。
日光炽热明亮。
她身处至暗阴影,微微擡头。
银发轻轻地、轻轻地滑在肩侧。
下颌忽地滑过一道水痕,悬而未落。
红鳞渐露。
他对上血色深重的红瞳。
“滴答。”
水珠轻轻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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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吞:「我对你的女人没兴趣。」
看见后。
鬼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