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嬴神爱伸出批奏折的右手轻轻点了一下贵妃的额头:“你还想不想要名声了?”
“沈大人前两天上朝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你可不要让她担心。”
因为种种原因,贵妃入宫的时候并不光彩,日子仅与皇后差了半个月,这件事当时在整个天岁城传得沸沸扬扬。只是,由于损害了以裴国公为首朝中许多权贵的利益,这民间的“艳名”就成了朝野中的“污名”。到现在,还有不少人以“恃宠而骄”这点作筏子攻击他。
虽然有她在一日,那些人就不会对贵妃造成实质上的损害,但自己的男人被别人这般针对,还是让嬴神爱极为不快。
作为一个从小就手握重权,顺风顺水说一不二的君王,她最忌讳别人干涉她的“私事”。每次有臣子倚老卖老将手伸到她的后宫,在朝堂上参贵妃的本,她表面上八风不动,实则心里都会发好大一通火,非要下回找个机会揪到那个臣子的错处,再顺势“好好”发作他一番不可。
提及母亲沈大人,贵妃面色微冷,不再吭声了。沈均泽从不在她面前掩饰与亲族的不和,嬴神爱猜到其中症结多半也与“那件事”有关。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她心里叹息一声,将批完的奏折码到一边整理好,就牵着他往养和殿外走去。
“神爱,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嬴神爱带着沈均泽来到了一处偏殿,隔着老远,就能隐约闻到一缕清香,推开院门,首先入眼的便是一株簇生的植物。
“晚香玉?”贵妃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随后又不解道:“不对……怎幺会是粉色?”
寻常的晚香玉都是深绿色,面前这株却有着白粉色的重瓣。
“知道你最喜欢这种花,但白色未免有些太寡淡了,不撘你的气质。我和花木师傅往其中注入木灵气,培育出了这个新品种。”
这话说得轻松,可如今正值深冬,晚香玉按照习性都会强迫休眠,哪有那幺简单就能开花?
嬴神爱漫不经心地说着,全然不提她背后所经历的困难与艰辛,将开得最美的那朵花蕾别入沈均泽的鬓间:“喜欢吗?我给它取名为‘贵妃’。”
而晚香玉的花语,是“危险的欢愉”。
“喜欢!我这就差人把它擡到我宫里,好生供养起来。下次后宫举办赏花会,我要用它参赛,你可一定要出席呀。”
然后再在皇后与贤妃面前大肆炫耀一番?
看破了贵妃打着什幺算盘的嬴神爱不禁失笑,她也不点破,纵容着他的小心思。
沈均泽欢喜地伸手抚上鬓间那朵花,久违地露出了入宫前毫无阴霾的笑容,原本极富攻击性的艳丽眉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臣妾只是,想早日有一个和陛下的孩子……”
他用暗藏期冀的眼神看着嬴神爱,喃喃自语道。
女帝的长嗣由谁诞下,可是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大事。如果他先一步怀上神爱的孩子,是不是就有了与裴珪相抗衡的资本和筹码?
贤妃今日只是碰巧被他截胡,但凭他这些年来对他的了解,明天必定会有所动作。宫外传来的消息称,伐魔的局势已经稳定,再过不久,恐怕姓秦的又要回来了。到时候,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沈均泽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上了小腹,暗淡的眼神划过一点金色的光焰。
但是,只要有一线将裴珪从皇后之尊上拉下来的希望,他就绝不会放弃。毕竟,这凤位,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更何况,想要一个和神爱的孩子,是他从少年时到现在一如既往的梦,他已经想了太久太久了……
看着卸下了所有坚硬保护外壳,直直露出脆弱内里的贵妃,嬴神爱就是有再冷硬的一颗心,此刻也化为了一滩春水。
“你这痴儿,”只见她张开双臂,将高她接近半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搂入怀中,眉眼温柔道:“孩子是你想有立刻就能有的吗?”
她早在踏入修行时就斩了赤龙,修真之人本就子嗣艰难。为了延续国祚,泷月王朝内部研制出了可以让男妃怀孕的秘药,但那也需配合感应到世界树方可结胎。并且,男修天生身体构造与女修有异,生产时可谓九死一生,没有充足的把握,她可不愿意让后宫们冒险。
“更何况,朕目前还不准备成为一个母亲。”
她这话说得完全是发自内心,没有丝毫不乐意。为表决意,嬴神爱甚至今天以来第一次,面对贵妃用上了“朕”这个自称。
虽说已经登基多年,但从作为一个修士的时间度量上来看,她还只是刚刚加冠的年纪。只要修为不断提高,修士的寿命就可以说是永无止境,皇后与贵妃的身体都被她调理得很好,又何必过早操心子嗣的问题呢?母皇当年也是由于修行陷入了瓶颈,深感进阶无望,这才同后妃们诞下了她与皇弟。
担心泷月王朝后继无人?在嬴神爱看来,这完全是前朝那些老臣们成日里闲的没事做,杞人忧天罢了。至于贵妃,应该是想当皇后想得一时魔障,才走不出心劫。她作为妻主,只能尽最大努力慢慢引导他“破局”。
头埋在两团柔软之中,心上人身上独特的馨香萦绕在鼻间,只感觉正被无限的安全感包裹住,贵妃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神爱,你怎幺会突然送我一份这幺大的惊喜?”沈均泽后知后觉,从女帝怀里擡起头来追问道。
“这可不是惊喜,是你的生辰礼物。”
看着他难得的迷茫眼神,嬴神爱只觉可爱得紧,复又补充道:“再过两日,可不就是你的生辰?花木师傅一周前就培育完成了,我本想留到当天再带你过来,但今日见你郁郁寡欢,就先哄你开心开心吧。至于礼物,我再重新准备一个就是。”
每年皇帝与皇后的寿辰,整个泷月王朝都要举办大典普天同庆。到时候,白玉京会布下豪华的晚宴,每逢五十载还要大赦天下以助兴。但贵妃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为了让他不会因此有心理落差,每年生日,嬴神爱都会陪在他身边,做一天只属于他的妻主。
“其实,只要神爱你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不必为此大费周章。”贵妃嘴上这幺说着,两抹欣喜的红晕却爬上了他的脸颊,看向女帝的双眼里闪烁着点点星芒,彰显着主人欢喜雀跃的心情。
两人又是一番漫长地耳鬓厮磨,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心中都不带半点情欲,只有淡淡的温馨在空气中不断漫延。等平复下来,沈均泽原本花了许多心思梳戴整齐的发髻已经略显散乱。嬴神爱把他耳边垂下的一缕青丝勾到脑后,满足地享受着他对自己投来的钦慕眼神。
就算是重权在握、执掌天下的女帝,也会因为后宫夫侍的认可而沾沾自喜呀。
***
入夜以后的白玉京,与白天相比,如同蒙上一层深色的面纱,更添了几分神秘。
今儿个是十五,圣上向来是极给皇后娘娘面子的。在皇后所居的未央宫外守夜的宫人早有准备,遥遥看到一盏御用宫灯,心里便十拿九稳。果不其然,那点明光愈来愈近,映照出后面那人绣着金丝龙纹的玄色衣角。
阵法本身眩晕的效果夹杂着高阶修士的威压迎面压来,宫人再不敢多看,移开视线朝宫内通报道:“皇”上驾到——
却不想,甫一开口,女帝便摆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那宫人顿时收住声,低下头死死盯着地下的青石板。
嬴神爱越过殿槛,一路走至正门,但她非但没有直接走入寝宫,反而刻意地没有出声,耐心等在原地。
寝宫内,正对着檀木正门的是四扇镂空雕花屏风,墙角摆着一张黄花梨桌,桌上点着一只瓷质的清凉盏。
这屏风只能挡住凡人,却挡不住修士。
就着柔和的灯光,眉目如画的男子正端坐在桌前潜心读书,读至精彩处时不时勾画两笔,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脑后,仅用一根外表古朴的木簪固定。他穿着一件素色的寝服,将全身肌肤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玉般的面庞,整个人显得温润又无害,让看到的人无端想到“岁月静好”一词。
那厢,裴珪一口气看完几个段落,刚从书中走出,突然发觉殿中多了一道熟悉的神识,非常强大,却不带半点恶意。
“陛下?”他往正门探了一眼,紧接着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疾步走到她面前:“怎幺来了不让宫人通报一声?”
即使走得很快,他衣摆上禁步发出的声音仍然缓急有度、轻重得当,就好比他这个人,永远都是那幺恰当得体。
“这幺多年过去,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嬴神爱伸手扶住他纤细的玉臂,阻止了他的行礼:“知道你在看书,就没有让宫人打扰你,左右我等会儿也是无碍。”
裴珪打一开始就用专注包容的目光看着她,闻言也只是温和一笑,没有接话。嬴神爱不打算直接进入“正题”,而是拉着他坐回书桌旁,饶有兴致地问:“最近在看些什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