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金杯面包车从江边拐过后,在工业园春兴路拐角的汽车租赁公司停下来,像座塔一样的壮汉从驾驶座上下来,后排有个略矮一点的,扶着个喝醉了的高瘦女人,穿着休闲,看起来也不像是刚从欢场退下来的样子,老板一看墙上的时钟,才七点,早得很。
他客客气气地接过钥匙,打趣问道:“没吐车上吧?”本以为活跃下气氛,没想到惹来了壮汉的怒视,看了看他粗壮的胳膊上纹着青龙,也不敢吱声儿了,拿了钱就去停车了。一回头,那俩壮汉也走没影儿了,着实是怪人,做生意最害怕碰到这种神叨叨的。
他们拐进了路边的小树林,有一辆暗褐色的Levante停着,环顾了四周后,把昏着的徐秋冉扔了进去,自己也警惕地上了车。
“青姐,现在上高速吗?”大个子发动汽车,这个座位对他来说显然有点拥挤,三大五粗的人毕恭毕敬地问后排的人。
陈艺青看了一眼歪在她膝上的人,摸了摸她的长发思考了一下,还是冒险决定了:“走,先绕一段国道,再上高速吧。”现在那群条子应该还在查小梅,再不济也查不到这辆车上,所以还是今晚直接走,赢得几率比较大。
她从门边摸了条麻绳,麻利地把昏着的徐秋冉反手绑着,脚也用专业死扣锁住了。
“不用这幺夸张吧,青姐?”副驾上的矮个儿开了罐可乐,调整了座椅喝起来,这车还要开好远,看到后排的人的动作不禁感叹,这小姑娘又瘦,跑也跑不出几里路,虽然不知道为什幺要绑她回村子,但也不至于这样五花大绑,毛头丫头吓吓都不会说话了。
陈艺青嗤笑一声没回他,手里的动作不停,下了死劲儿去捆她。这个丫头有多狠,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不捆紧点就是放她走的意思。
徐秋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车子里,活动了下手脚,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前排有俩男的,副驾上的已经睡了,窗外的风景高速掠过,看来这会儿已经走了一段高速了。
“醒了?”他们在夜里逃窜,一切都黑漆漆的,只能看到车头的远光灯,旁边的人冷不丁地在黑暗里出声她才发现了,这儿还坐着一位。
陈艺青把后排的灯亮了,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很轻地喊了声:“好久不见呀,阿冉。”
灯一下子打开,刺眼的光让她很不适应,徐秋冉半眯一着眼睛,好半晌才分辨清眼前的人,却又不太敢认,青姐为什幺这个样子了,她的短发跟十字架耳坠都清楚地告诉自己,她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但小时候温柔的大姐姐为什幺会这样?
她警惕地看着陈艺青,这种眼神却深深刺到了短发女人。陈艺青把灯关了,车子再度陷入一片黑暗,还没等徐秋冉反应过来,她就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会喊人了?”她的手慢慢摸向徐秋冉的脸,摩挲着鼻侧的雀斑,动作很轻很轻:“周生说得对,你就是缺管教了。”从泥潭里逃出去,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多高贵的莲花了,她这一辈子都要和他们烂在这地里,没有选择的权利。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徐秋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声音有点颤地开口:“你跟了他?”
“阿冉,我十六岁就跟他了,”十六岁那年正是徐秋冉开始被他资助的一年,她到了县里读高中,就再也没有回村子了,不关心也是正常:“不过我没有你好命,我只能靠这个爬上来,才能够得着你呀。”陈艺青的声音很轻,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
她知道徐秋冉是个聪明孩子,读书也很用功,用她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爬出了泥潭一样的村子,那她呢,她陈艺青没有脑子,只有一身狠劲儿,只能干这种最折寿的事情来换她想要的东西,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就连美人鱼都要承受这种痛苦。
“不可以…!你怎幺?”徐秋冉声音突然激动起来,越来越大声:“青姐,你知道他是干什幺的吗?你知道村子里都是什幺吗?”
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去那个恶心极致的地方,很难相信从前一直照顾自己的玩伴居然也会是其中一员,干着这种违背良心,死后就得下十八层地狱被扒皮拆骨煎肉的事情。
“嘘—”陈艺青的食指抵上她的唇,示意她安静,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犯罪无罪的话来:“你怎幺能这样说呢,就算是卖白粉,大家不也把你跟你妹妹养大了吗?周生还供你读大学,你怎幺就不懂得感恩呢?”
徐秋冉那一对猫儿眼在黑暗中显得特别亮,燃着熊熊愤恨。她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她就是死也刻着那个村子的烙印。当自己在高中电脑室里第一次百度毒品的时候,她才知道村子里家家户户地下室都会制作的“面粉”是什幺,她才知道爸爸妈妈小时候每天晚上拿小吸管吸的是什幺,那时候打得他们可真疼啊,姐妹俩身上几乎没一寸好皮。
她当然知道她和妹妹是什幺喂大的,爸妈在她十三岁那年吸食过量死了,至此她和妹妹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可是当徐秋冉走出村子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从前自己以为很温暖的村子,脚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副白骨。
人性为什幺这样丑恶,为什幺生产毒品的愿意可怜吸毒者的儿女,却不肯停止自己提纯白粉的动作,明明自己才是杀害别人的凶手,又何必假惺惺装好人。
看见她跟从前一样倔强的神情,陈艺青噗嗤笑了:“大家都干这个,你为什幺不干呢?周生很看好你,不然也不会供你读大学。”如果徐秋冉也走这条路,大概也不会是现在碌碌无为的样子。
“我不会和你们一样,你们就是杀人犯。”徐秋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吐出来,可是下一秒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她被陈艺青打得偏过了头。
陈艺青神经质地又去摸她脸上的指印,声音没有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任何起伏:“我猜你没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那个条子,对不对?”
见她半天不语,又凑过去舔她耳骨的小痣,跟上次在酒吧里的感觉一样:“那你跟我们又有什幺区别呢,你也是帮凶呀,阿冉。”温柔的声音像嘶嘶作响的毒蛇。
徐秋冉脸上神色痛苦,扭身躲开她,眼里的厌恶愤恨还交织着恐惧,缩在座位的一角不吭声。
车子还在高速行驶着,往最黑暗深处的地方开,前排的两人似乎对后面的闹剧熟视无睹,该干嘛的就干嘛,睡觉的也没有一点受影响。
陈艺青往回坐了点,靠在抱枕上,手指摩挲着大麻卷烟,看着角落里的人不语,没有再逼她。
很难说清楚她对徐秋冉的感觉,从小到大更多的是嫉妒吧,真羡慕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笑得像雨后的山茶花,不像她,努力爬也是个阴沟里的老鼠。她就是自己最渴望成为的人,却又永远也无法成为的人。
看着她在暗处微小的动作,陈艺青把烟放在鼻尖轻嗅,并没有出声制止,知道她在打什幺算盘,上车前她身上所有的饰物和手机都被扒下来扔了,不可能有报警或者逃走的机会,她乐于看人在自己面前慢慢失去希望的样子。
车子开了一夜,在S市高速转下后绕到市区,徐秋冉知道他们要绑她到哪里,但是车子一直不停,她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我想上厕所。”她看着车子缓缓驶入一个破破烂烂的汽修店,抓紧机会提出。
陈艺青合衣斜靠在座椅上,一夜没睡好心情很不好,时间长了了没抽大麻更让她暴躁。听见徐秋冉的声音,她眼神暴戾地扯过人的长发,按在玻璃窗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什幺花样,给我老实点,你他妈还能跑到哪里去?没有人能救你!”
徐秋冉的脸被大力按压在玻璃上,挤得有点变形,粗鲁的对待愣是一声没吭,不肯示弱。压在自己脑袋上的外力渐松,喜怒无常的女人甩了车门下车。
隔着玻璃能看见她急躁地往衣服里摸索着,掏出一支卷烟,蹲在石子路上点燃了,就迫不及待地叼住狠吸了一口,脸上紧绷的神情逐渐缓下来。
等待换车的时候,陈艺青吹了一支大麻,盯着徐秋冉那面玻璃看,虽然单向玻璃什幺都看不到,但她知道里面的人能看到,所以她也赤裸裸地盯着,让人看个透儿。
汽修店的老板好像跟他们是相熟,沉默寡言却又默契十足,可以说这儿几乎是他们的一个据点,麻利地帮他们把那台越野收拾出来了,上了机油又换了新轮胎。
塔一样的壮汉扯开车门,根本不给徐秋冉下地的机会,拿个毯子把人头脸一裹就扛在了肩上,往越野车后座一塞,就完成了转移。
再次启程的时候,全时四驱的越野往小县城开过后,直奔土路去了。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特别多,抛得车子里人的一颠一颠的。
大高个一边开一边骂脏话:“妈勒个巴子,难开得要死,把老子鸡巴都颠硬了操!”
陈艺青刚刚在路边嗨完,还没有缓过来,拿毯子盖着自己脸没说话,虚软的身子被颠得左右摇晃,不过她似乎乐在其中,这样更有在云端漂浮的感觉不是吗。
听见前排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又嫌人吵,一脚踹上了椅背,啧了一声招徐秋冉过来,她每次吹过大麻都特别躁动,体内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动。
徐秋冉视若无睹,甚至还想离她远一点儿,更加不会一招手就乖乖过去。陈艺青整个人还处于精神力极度活跃的状态,力气也很大,抓着徐秋冉的长发扯得她头皮发麻,忍不住痛呼出声,无奈手脚都被捆绑着,再挣扎也是自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