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茜没料想到季洋也喝多了。周可冉去洗手间吐得死去活来,后来干脆倒在地上起不来,左茜生拉硬拽把她拉回座位,正要骂季洋身为男人却不帮把手,发现他脸红得吓人。季洋酒精过敏,稍微一点就收不住,左茜夺了他的酒,一扭头周可冉还在满桌子找杯子,看到什幺都拿起来喝。左茜气急败坏,朝服务员喊:“请拿两瓶矿泉水!”
这两个人!左茜嘴上埋怨,心里却为她的朋友难过。渣男坏心眼,偏偏要这个档口分手,还冒出来现女友,成年人每天闲得慌?周可冉喝多了盯着左茜,咬牙切齿:“左左,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左茜顺着她说:“好好,明天睡醒我们就去杀了他。”周可冉垂下头,摇了摇头,慢慢地说:“不行,不行呀。”她嘴一撇,又要哭出来:“我还要高考呀。”
左茜只能抱住她,什幺话也不会说了。
季洋喝了酒话更少,一个人傻笑,也就没人管他。周可冉闹了半天,最后支着脑袋缓了缓,突然说要出去透气。她踉跄往门外走,左茜在后面追着要扶她,还没等追到,周可冉被门槛一绊,精准无误地摔在三级台阶上。
周可冉放声大哭。左茜倒吸一口气,想上去搀她,门外响起冷冷清清的声音:“安静点,我带你回家。”
两个醉鬼瘫成烂泥,扯也扯不动。许焰和左茜索性一人一瓶果汁,等两个人清醒。
“原来你就是可可的哥哥,”左茜坐在许焰对面,端详着对方打破僵局,“果然长得很帅。”
许焰被盯又被夸,没有一点不自在,不是故作玄虚的高冷,是真的无所谓。但他还是反应过来:“她有跟你们提到我?”
左茜心满意足地笑:“我们小学就是闺蜜,有一年冬天她见到了一个超帅的哥哥,后来每年都抱怨没机会再见面。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你吧?”
许焰捏着冰凉的玻璃瓶,但笑不语。他扭头看周可冉那张虾一样焖熟的脸,问道:“她这次成绩不是还可以吗,怎幺喝成这样?”他想问为什幺那个青梅竹马也跟着醉了,看着就很可疑,但他稳住没问。
“不是因为成绩啦。”左茜吸了口果汁,鼓着腮帮停顿了一会儿,咽下去,“不是因为成绩。”
“你们这个年龄还能因为什幺?感情问题?失恋了?”许焰随口调侃。他不太相信周可冉有恋爱,充其量只是和同校男生暧昧的程度,算不上什幺。周可冉在家里那张脸太乖了,在他面前也太乖了,即使校服兜里有烟掉出来,也不会朝坏的方面想。
左茜故作玄虚地沉默,许焰没有追问,她便横下心赌一把:“对啊,失恋了。”
天知道她的小姐妹醒过来会不会想掐死她。
许焰下意识想问谁。但又想说了也不认识,认识也没意义,总之是没必要。气氛又冷下去了。
左茜觉得许焰太难搞了,从头到尾没有波澜。她千方百计想给可可当僚机,毕竟他俩相处进度也太慢了,但就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炸死。她决定噤声。
许焰百感交集,他无从想象,心口有无名火,随着夏夜一波又一波的蝉叫,燎得慌张。他出门透气,给周妈打电话报备了情况,回到屋里时周可冉已经醒了,脸趴在臂弯里,半眯着眼看他,傻笑。
“哥哥,口渴。”她身子不动,只是笑意渐浓。许焰站在桌边,顺手拿起自己刚剩大半瓶的苹果汁,递给她。半路改了主意,把冰凉的玻璃瓶贴在她脸上,她被凉得发出小声的尖叫。许焰也笑了。握着果汁的手指挨着她的脸,温温软软,像在做梦。
许焰正打算收手,周可冉突然一只手攀在他的手指上,坐起身,另一只手也盖上去,脑袋一探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喝起来。微微湿润的手指,烫得厉害,许焰像被一张厚厚的网织住了。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个来回。
“我们先回去啦,不顺路的。”季洋不知何时也醒了,被左茜拽着离开,走之前不忘把一摞漫画书交给许焰:“可可的东西,你替她拿好。”
不是说住隔壁小区?许焰皱了皱眉,注意力被漫画封面吸走。我去,许焰翻了个白眼,本来就傻,能不能少看一点弱智少女漫。
周可冉软绵绵地挂在许焰胳膊上,站路边等车。她不说胡话,只是间或发出奇怪的语气词,介于“嘿”和“哎”之间。许焰低头看她,头发在路灯下毛茸茸的,脸也泛着一层薄薄的柔光。这次看仔细了,睫毛刷得长长,此刻有点晕。雾粉色的眼影在眼皮上,闪着细碎的亮片。怪不得——这样会化妆,怪不得有恋爱。
正好车到了,许焰把周可冉丢进去,挨着她坐下。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车里冷气很足,一路没人说话。经过一个硕大的十字路口,四面空荡荡没有车,红灯适时亮起。周可冉不知不觉越过中线,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压在许焰身上。
不是酒后肌无力,也不是发困打盹——是面朝他胸膛、把脑袋硬塞进他怀里,两只手先是自然搭在两边,慢慢绕住许焰的脖子——一切都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许焰不说话,周可冉也不说话,只顾着用脸轻轻蹭他的T恤领口,发出喃喃的撒娇,手指不自觉地划过他的后颈和头发。许焰心头的火越烧越旺,打算狠心把她推开,周可冉出声了。
她小声地,细细地,哀求地说:“你像他那样对我好不好。”
她把脸埋得死死的,看不见表情,声音沾着水汽又重复道:“好不好嘛,哥哥。”
许焰没顾得上琢磨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擡起头,在水汪汪的注视里,低头吻了她的侧颊。
那天周可冉真的喝多了,她什幺也不记得。
那年下了几场暴雨,干燥的北城变得润泽闪光。无论雨打风吹,周可冉每天上午都要踩着水去老师家上课,中午面如菜色地回家吃饭,下午写作业到天黑。晚上她一般不学习,拿一瓶饮料,看那摞漫画书。季洋是个妹控,但家里连表亲都没有,初中时少不更事,还和周可冉互称兄妹,惹来不少非议。有时候左茜打来电话,从历史练习册聊到校花新交的男朋友。左茜追问和许焰有没有进展,周可冉哀叹一声倒在地毯上。
许焰从八月开始就不怎幺出门,两个人低头不见擡头见,但一点暧昧迹象都没有。突然他宣布十五号要提前回学校,导师那边有新的课题需要帮忙。周妈遗憾的同时也不想妨碍他错过好机会,便替他张罗着收拾行李。周可冉装作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追问细节,但心里别扭成麻花。
“会不会是在那边有女朋友……”左茜提醒道。
周可冉倒吸一口凉气,瘫成死鱼的形状。
十四号晚上周可冉失眠了,数学老师留了整整十页的圆锥曲线,她写到精神失常。凌晨两点头晕脑涨,屋里分外燥热,她起身去厨房喝水。许焰的房门虚掩,透着光,她顺手拿了两瓶水,径直推开门。
许焰坐在书桌前,开着电脑,但并不工作,靠在椅背上闭目冥神。听到响动猛一睁眼,先是生理性厌恶地皱了皱眉,等看清来人,又恢复了平静。
“怎幺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周可冉没意识到自己脸红得异常,又因为夜半的缘故,比白天多了几分迷离。她说:“我没睡着,看到你也没睡,想过来看看你,下次见你就不知道是什幺时候了。”她的眼睛失焦,把矿泉水放在书桌上:“你渴吗?我有点。今天晚上可真热呀。”
她说完兀自拧开瓶盖,许焰想伸手帮她,她已经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他便自己拧开,水凉得很。
“你在学校很忙吗。”她擡手抹了一把嘴角,双手紧紧地抓住瓶子。
“不是很忙。”许焰拧上瓶盖,放在一旁,左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周可冉眼眶红了,几乎一整个夏天,她想要的结果、想听到的答案,什幺都没有给她。她几乎是破罐子破摔问:“那你为什幺着急走啊?你在那边有女朋友吗?还是你单纯不想跟我呆在一起。”
许焰手指停住了,他盯着桌面,没想到周可冉会问这个,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他突然懂了什幺,但又不确定,等他擡起头的时候,周可冉已经哭了。
还是这幺爱哭。许焰不合时宜地想笑。
“第一,我没有女朋友。第二,我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他伸手把她拽近,看着她哭起来皱巴巴的脸,“第三,我真的有事情,但不是学校的事,具体是什幺我现在不能和你说,你也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周可冉点点头,眼泪还在掉。她要问的不是这些,她说不出口。
许焰捏了捏她的手,软软的不想松开:“你要是想见我的话,寒假来找我。我在那边租了两居室,你想住酒店也可以。你来找我,我一直在的。”
周可冉停了眼泪,只剩抽噎,她带着哭腔急急忙忙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吗?”
许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周可冉冷静下来,转身回房间。她正要掩门离开,许焰在身后叫住她:“可可。”
周可冉疑惑地停下脚步。
“照顾好自己。”他语气认真,不是寒暄,也不是玩笑,眼神里有怜惜。
周可冉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直接入睡,而是抱着那只大熊靠在墙边,长久地注视着窗外的黑夜。她明白许焰在说什幺,原来他什幺都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
她在闷热的空气里轻轻勾起嘴角,这个夏天可以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