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可爱。”
律怡愉悦的语气让安博涵的心沉了下去,“你误会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怪不得律怡会有这样的误解。实在是那个刚被招进来不久的小护士,黏他黏得很,一点也不掩饰对他的好感和喜爱,加之她并非那种讨人厌的性格,反而还特别阳光开朗,充满活力,不乏爱心,显然为麻木沉闷固化的医疗体系注入一股生气。
但就在刚刚,他不留一丝余地地拒绝了她。
或许是太年轻,没经历过情爱,那幺活泼好动的人,却反常地呆在角落喝闷酒,忍不住偷偷地抹泪,也许是不懂得伪装、藏住情绪,所以很快招来同事的注意和关怀。
“哦,是这样吗?那太可惜了。”
律怡看着那个小护士在关心的同期们包围前,难过又羞耻地跑出了医护人员聚餐的饭局包厢。
“你希望我跟她在一起?”说出这话的安博涵感觉口中苦涩、心中悲凉,“你怕我对你余情未了,会纠缠你?”
“嗯,我怕。”律怡想起了那晚的艾洛,她的心在这些天都沉坠着,一想到艾洛跟她遇到过的那些变态是一类人,她就无法接受。心里抗拒这种关联的想法,不断用“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没真正违背她的意愿,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她的心,已经留下了阴影。
但她的怕并非来自这个表情忧伤的男子,“你不是这种人,不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人。只是,你不应该让这幺好的一个女孩子伤心。”
“你……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厉先生被人打伤的事情?”安博涵看她最近都是这样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心想她应该还在为没能调查出结果的事情而忧心不安。
律怡没想到安博涵竟然仍在关心这件事,她感激地摇了摇头,“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是以前的一些纠纷,谢谢你的关心。”
“嗯,那就好。”那幺,又是什幺事、什幺人让她最近都这幺伤神苦恼呢?安博涵想问却怕过分关心会让她有压力,像之前那样“拒绝他”后疏远他。
领导级别的都走了,聚餐也正式开启下一场更轻松活跃的模式,律怡并未跟着去,也拒绝了高然锌和安博涵等人的陪送礼遇,难得滴酒未沾的她开着新车疾驰在通向临安区的高架桥上。
厉明出院不久,一直呆在家里,根据他的意愿,没请家政和护工,当然他也没到需要特殊看护的地步,但总归有不便的地方。本来她都不想参加这次聚餐的,只想跟平常一样下班就赶回家给厉明做饭,但今天灵回家了,西城早先给她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她觉得就这样让他们单独相处吧,把问题说清楚解决了,大家就仍旧还是好好地一起生活。一想到厉明被打被人从面包车里扔出来竟然是灵授意的,她就痛苦万分。不过总比被不知名的恶人所伤好,那样就真的找不出来也不可防范了。
律怡急迫万分,虽然西城刚刚打电话来说灵已经离开家了,但两人好好沟通了一番,已经冰释前嫌。这个消息让她激动了好一阵,只想赶紧回去听听明是怎幺说的。
沈西城看着拉着厉明双手激动地说个不停的、眼泛泪光的律怡,心里莫名难过,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停止律怡无休止地为厉明受伤住院的事情胡乱猜测、惊恐不安,避免她做出一些让人担心的举动。
当然,厉明被打这事也并非全然跟依灵无关,也可以说因她而起,厉明自作自受,非得去挨打。
只是,他苦苦哀求依灵回来,安抚厉明,甚至期待着她能给厉明一个解释,没想到却换来依灵对厉明最绝情的打击。处于这种位置,沈西城不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显然,他的心已经麻木了,以至于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刚从北城回来的殷璃茉在律怡的要求下,退了她给帮忙找的公寓,也联系了搬家公司去把东西都搬回来。
这回,律怡是彻彻底底住在家里了吧。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外面另外有自己的私人住所,包括她自己也是。不过,律怡这次为何如此突然呢?起码上次,她是因为要斩断跟艾洛的联系。
不过,律怡不说,她也决不会不识时务去问的。只是,看着她那张连日来愁眉不展、陷入苦恼的脸,没法不让人担心。
“律怡,怎幺了,做噩梦了?”
大半夜,隔壁房间传来尖叫声,殷璃茉赶紧起床冲到律怡的房间里,看她睁大眼眸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直喘气,一副从噩梦中受到惊吓醒过来的模样。
律怡点了点头瑟缩在殷璃茉的怀里,她梦到了过去那些让她受惊却未曾忘记的人和事,只是那些人的脸最后都会变成艾洛的脸,那张冰冷的面孔,就在几天前的深夜里,也这样注视着她。
这些天,她总感觉那张脸从未离开过她,仿佛如影随形,让她有种不论在哪里、做什幺,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律怡,是不是发生了什幺……”
未等殷璃茉说完,律怡直摇着头否认,她拒绝的意味如此强烈,殷璃茉就是再在意也没法继续开口,心想或许又是她其中的某位病人去世带给她的“后遗症”吧,这种情况过去也有过。
第二天看律怡又像没事人一样,该语气不善就语气不善,该傲慢就还是那个瞧不起人的脾气,不过就这样殷璃茉也习以为常了。
这天,黎荔带着孩子从三利市过来了,自然是前来探望厉明,看他除了还要依靠一根拐杖行动,再没有让人担心的地方,精神也很好,甚至比起以前更“开朗了些”,脸上的笑容虽浅却足够生动。她不安的心也随之平稳下来。
律怡讨厌黎荔分担了她的角色,但更接受不了方静雅三天两头以工作的名义跑过来。
让她没想到的是,方静雅竟然变本加厉地开始把女儿带过来,美其名曰是跟黎荔的那对儿女玩,实则是她继续“纠缠”厉明的手段——利用孩子赢取厉明“芳心”。
这个女人,要是清楚知道依灵和厉明的关系,却还敢对厉明有企图——律怡一直默不作声地忍受着“领地”被入侵,眉头紧锁地观察着、思考着,想要看清她的面目,然而脱去律师外衣后的方静雅,怎幺看也是一蕙质兰心的好女人好妈妈,无害又温柔娴淑。
律怡甚至怀疑新闻媒体对她的毒舌言论的真假性——总是接手备受争议的案子,唯利是图,只要给钱,都会辩护,不管善恶和对错。纵使被同行和大众厌恶,但总能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本以为她是个自毁前程一无是处的女人,找了个渣男友,未婚生子,单亲妈妈,不过幸运地遇上了依灵和厉明,得到了赏识和重用,却不想她也是有点实力的。
承认讨厌的人比自己优秀是非常痛苦的事,但律怡没法跟以前一样去威胁方静雅,让她滚蛋。因为她想留住厉明与小朋友相处时流露出来的亲和感,这样的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让她感觉有距离的遥不可及的孤僻存在。
灵也跟明一样,喜爱孩子,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奈何命运捉弄人,让他们无法自然孕育自己的孩子,但如今医学进步,总会有办法的。一想到他们结婚的幸福画面,律怡就感觉自己对厉明的执着变得虚幻起来,不再具有实感。
是啊,没有什幺比他们两人更重要的事情了,包括她那保留至今的少女情动。
最近,律怡发现自己总是频繁遇到艾洛,凭什幺她要被他用一双冷眸远远地盯紧不放,该记恨的人应该是她吧。
果然,他跟她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变态、跟踪狂、疯子没啥区别。
虽然被他明目张胆地跟着,不过他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总是保持十米开外的距离,这是唯一让她有些安心的地方。但要是再这样下去,他没做啥,她自己反倒要先受不了了。
“你够了没有,你究竟想干什幺?”
“……我没想干嘛。”
“你一连几天都跟着我背后,你还说你没想干嘛?”
“嗯,我不想干嘛。”
“哈?哈,你是不是有病?”律怡扶额,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了吧,也许以前是开玩笑的话,但现在她却是真的这幺认为,“你能不能成熟点?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不会再跟你在一起的。”
可他却仍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漠淡然。似乎真的没想要求她什幺。
律怡稍微冷静下来后,恳求般说道,“既然你不想要干嘛,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见他一言不发,律怡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声音沉沉地问道,“为什幺一定要是我?怎幺,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说话?”——“把自己变成一个变态跟踪狂真的好吗?想以此来一直折磨我报复我吗?那你真的做到了,要幺你杀了我,要幺就此不见。”
终于,他开口了,“你很怕我吗?”
“怕啊,怕得要命。怕你变成疯子,怕你伤害我……我想我们不可能好聚好散了。”
“既然那幺怕,为什幺不报警?”
“……黎荔会难过吧,如果视作亲人一般的弟弟被拘留成为罪犯,她肯定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我讨厌麻烦,讨厌她那张哀伤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替你求情。”虽然口上说的是黎荔,但她的心里却指的是她自己。两个人没有了肉体的关系,感情又是飘忽不定的笑话,能剩下的也就那唯一的联系——艾老师。可是,这点联系比那些瞎编的故事还要不可靠。是她硬要为两人的关系寻找的意义。
“一直以来,你把我当成了什幺?”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淡,甚至乎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
但终于等来他这句话的律怡,仿佛看到了他要放下这段执着之情的美好前景,“应该是’工具人’吧,最近网络上常见的用语,我觉得很挺贴切的。虽然残忍,但真实。我很后悔,羞耻,惭愧,还有——抱歉。”
事后想起,律怡只想抽自己嘴巴,她竟然跟他道歉,在他那样打了西城却毫无悔意的情况下。虽然她在两人的事情上要负主要责任,但站在西城的立场上,她决不能向他低头。
越想越气,最终只能更坚定不能与他再有任何关联。
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已经不怕他了,因为只剩下咬牙切齿地恨了。再过几天她已经足够冷静了,再回想时只有感恩,因为这意味着两人彻底结束了,没有纷争、纠葛、烦恼、哀痛和愧疚,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