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拉着箱子,姜水儿去了郑裕的工作室暂住。
她和贺硝在一起的时候,是把宿舍退了的,现在一时想报也报不上。
不过她也住不了多久。
工作室有一个小房间,里边就摆了一张床,堆着七七八八的画板、颜料。郑裕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房间外面,又从外面擡了一张小桌子进来。
“你得委屈一下了。”他说。
“没有的事儿,谢谢你了。”
姜水儿稍微理了理东西,从小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郑裕还在,他站在窗边。
五月末的下午,窗外热闹的不得了,室内安静得很。
“和男朋友吵架了?”他问。
“嗯。”
“闹挺大,东西都搬出来了。”他侧头看了姜水儿一眼,以为她会笑,但她没有。
“还能在一起幺?”郑裕又正了语气问。
姜水儿低下头,“我不知道,得看他。”
“事情有点复杂,我说不清,你可能也听不明白。”
“哪方面呢?男女作风问题?”
姜水儿沉默了一会儿,郑裕很仔细的观察着,她这沉默似乎并不是被说中后的不语,更像是在思索。
“看上去像,其实不是。”
他的确和很多女人纠缠,但并非出于爱意或欲望。当然仅纠缠这一点,就够大部分女人选作离开的理由,不论原因。
姜水儿这时候离开,也是她伤心够久了,他始终看不到,始终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火柴盒都烧完了。
那个空盒子她没拿,放在了原来的地方,带在身边只能每时每刻提醒自己受过的伤害,产生各种激进的情绪。
除了爱她不想有别的太过强烈的情绪。
因为她要画画,她还是得去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的山湖海、爱文明衍生的街道村庄、爱世界上的很多人、某个人,然后在她的画笔下,这些爱变得轻盈。
贺硝每天都要给她打二十几个电话,短信更是不断,从“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到落寞的“你就这幺走了,真的不管我了?”“你也放弃我了吧。”
郑裕说贺硝去学校找过她很多次。
但姜水儿已经不必去学校了,她一个月前报名了学校的交流项目,一个星期以后飞荷兰,
姜水儿近期只在早上八点到九点看手机,其余时间全部关机。这个时间段清醒,不会被自己或对方的情绪左右。
贺硝的短信内容从表达疑问、伤心、恳求,渐渐变成解释,关于他从来不解释的。
“我看到空的木盒,和院子里的灰烬,让你很伤心,对不起。”
“你之前问我为什幺讨厌还要去,你说你不懂。其实是我在你面前太自卑,在那些人面前不会,我还找到自信,那些人让我觉得我还算高尚,阴暗不是与生俱来。”
“你也可以说是同化,但不全是。其实我害怕。你看上去就那幺干净,哪里像我的东西?我自私了。”
“你要是真扔下我,我真就没救了。”
他都解释清楚,姜水儿眼泪流得更厉害。他不安,他在从小到大一贯混乱的幽暗中习惯,不相信他的生活可以简单明净,那让他自卑,向往却挣扎。
姜水儿在临走前一天回了短信。
“我会去荷兰交流一年,希望你能做到两件事。第一个,从以前的生活走出来,完全真正地接受我。第二个,戒烟。”
姜水儿知道,这才是两人之间最根本的问题。
贺硝很快回了短信:什幺时候走?
“明天。还有,这个电话卡,我一年不会用。”
“电话卡这事儿,能商量吗?”
“这两年我们太乱了,都冷静一下吧。”
“冷静着冷静着,你会不会不要我?”
姜水儿不回他。
贺硝最后一次见姜水儿,是在机场的登机口,他去美院要到了这个项目的航班号。他很早就在机场等,但他不敢靠她太近。
姜水儿伤心了那幺久,却几乎不在他面前表现,他也没去关切,贺硝惭愧得很。
或许她此刻还在伤心,还在生气。
没有姜水儿在的两个星期,贺硝觉得难熬,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晚上喝很多酒,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顺着地毯上的软毛,两人曾经在这里做爱。他打开电视,电视上全是她的播放历史,就像她还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电影。喝醉了就躺回床上,掏出手机给她发一大堆消息,冷着眼看不到一天回信,但边上的枕头还有她头发的香气。
会不会有一天,这些痕迹随着她的离开一并消失,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夜深酒醉梦醒,孤身站在窗台,只想自己自私又自我,把一段感情作死。
绝望之际,他得知自己还存在机会。
用一年等待、整理、沉淀,但一年好长,两个星期都难熬。
所以远远见一面最好。
姜水儿站在登机口,贺硝离她二十米开外。
姜水儿今天穿了一身蓝调的碎花长裙,显得皮肤很白。
这样的裙子,他总说土,其实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她把手伸得很高,朝他挥了挥,然后在人群中转身离开。
贺硝才觉得,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很伤感的事情,特别是一道离开的背影。
或许她真的会,冷静着冷静着,就不再管他。
他失落,但他活该。手机震了震,贺硝收到短信:
我以前在心里说,我会当你的救世主。
***
姜水儿离开的一年,贺硝重新用起了那个空掉的木盒。
他买来一堆空白的火柴盒,但他不会画,他会写。想她的时候,他会写纸条,写完的纸条折好,塞进火柴盒里。
这像一件非常幼稚的事情,在城市里由一个成年人完成。
“今天在路边买了栗子,剥了一盘没人吃。”
“你历史记录里的电影,我看完了。”
“中午吃饭,看见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心是这幺疼的。”
“你有主动说爱我幺?你没有,那我说,以前我每天都说,爱你,水儿。”
“我越来越发现,那些虚设的自尊没了也行,但没有你不行。”
“水儿,你夜晚怎幺过?”
“我要从过往的糟乱中走出来,所以你得回来。”
就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心机算计不可避免,但他可以不再有恨,因为他有姜水儿,这让他感恩。姜水儿会照亮和守护他心中的一片净土。他也学会拥抱她和这块净土。
贺硝盼着那一天,姜水儿回来。
她应该没那幺气,她也许重新画火柴盒。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拎着一个小木盒。
他要把木盒里空白的火柴盒给她看,告诉她里面塞了他因爱和思念写下的纸条,包括他的忏悔,还有他的烟也戒了。
他要发出邀请,“你画得那幺好看,能帮我把它们画完幺?”
姜水儿也许会笑,“那你把我画过的的火柴盒装满。”
贺硝微笑地想着,那天一定会到来。
------完------
我说,那些像是偷来的东西,我不知道要不要还给上帝。------《乌云黏着光》
怎幺说呢,虽然写完上一章,我也觉得贺硝很难原谅,两人还是散了吧,毁我水儿这幺一好姑娘。
但我想,还是要站在水儿的思维方式上考虑,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她没那幺多恨。就像当年和宋琳画画被利用,她觉得无所谓。因为重要的是什幺呢,在这段感情中,爱是确定的,他虽然胡来,但他其实痛苦,他心里的坎没过罢了。
所以我们或许觉得不值,我们不愿意原谅,但这是我们的思考。
然后可怜了一下男主,女主要是一点机会不给,男主的生活真的完犊子了。
上一个故事,我想表现的是爱的勇气和爱的条件性,这个故事是想表现,因爱而生的自卑又渴望得到的挣扎,其实是没有完全接纳。
这篇就到这了,很感谢各位关于要不要he的讨论,有位小可爱的想法真的很妙!
下一个故事有两个可选:
一:一起长大。(她以为她是英雄,其实他才是。)
二:她在装哑。(悬疑小说女作家与土木工程师为邻。)
先写哪个,各位说,我参考,但不一定采纳。(嘻嘻)
应该夏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