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芝手撑在桌面上，托着高速运转的脑袋，少女鬼上身，鬼要抓陈伯，然后鬼又要抓自己，最后鬼跑了？
不对，那惨叫哪里像是跑了，根本是魂飞魄散。
她的视线第九十九次定在面前正在大吃腊味煲仔饭的男人，桌上已经叠了两个空的小砂锅，难道他......。
第一百次否定离奇猜想，他不过是去替自己买饮料，刚回来凑巧拉住了自己，纯粹蛮力大罢了，少女可能也只是精神分裂症。
为什幺最近总遭遇些鬼鬼怪怪的事？人倒霉气运低，或许真该找个庙拜一拜，王亚芝不禁轻叹。
女孩盯着自己的眼神阴狠怨毒，若不是鬼上身，又怎幺可能会有那种令人从心底发寒的冰冻温度？她忍不住一抖，擡起头，对面男人也看着她，一双眼睛没有复杂的思绪，很简单，不知道为什幺，无端令人定神。
“又吃完一碗？好了好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要破产。”
王亚芝赶紧叫跑堂结帐，看他食量心中有些后悔，该不会赚得还不够他吃吧？
“潇洒，”，她顿了顿，忽然开口，“你明唔明鬼是什幺？”
他点点头。
”你怕鬼吗？“，她不知道为什幺和他聊这个，大概是这几天神经太紧绷实在需要有人倾听。
他摇摇头，有什幺好怕的，不理解她的问题。
”点解啊？”，难道是头脑太简单的人不会胡思乱想，所以少了恐惧？
“鬼和人差不多，鬼就是人。”，人死了就是鬼，鬼投生了就是人，这不是很简单的逻辑吗？这女人似乎不太聪明。
“你是说没必要怕鬼，因为人常常比鬼更可怕？”，王亚芝颇为认同，对他不免有些刮目相看，也不是真的很笨嘛，“挺有哲理的。”
“好啦，回家吧。”
她放下钞票，示意他拿起脚边几个塑胶袋，都是刚刚在路边摊给他买的换洗衣物，总不可能天天穿同一件，况且他连内衣裤都没有，衣服里头空荡荡......。
思想渐渐走偏，她赶紧掐掐自己的腿，瞪了他一眼。
没赚到钱还先倒贴不少，自己真是太好心了。
＊＊＊
等警察和救护车离去，深夜的街市早已散去人潮。
一通折腾，陈伯慢慢收拾小桌上的杂物，在鸭寮街混了小二十年，修行慧根是真没有，但每日见这幺多来来往往的人，练就一对火眼金睛也是寻常。
今天之前，他确实没想过真正的神怪事件会被自己碰上，两周前中年人上门，他的迫切和一股病急乱投医的焦躁本就是肥羊的最佳条件，被宰一些钱也怨不得人。
年轻时他也曾师从正经学派，感知较一般人敏锐些，那个诡异少女一擡头，他心中立即产生一种极端的惊悚，警铃大作，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
看来，隔壁那女人的什幺助理绝非常人，婴灵的凶悍邪恶在道术界如雷贯耳，未出生便积累的怨气比一般鬼怪恐怖许多，差点以为自己今晚要去苏州卖咸鸭蛋了，没想到一场灾祸竟消弭于瞬间，甚至，根本没看清那傻愣愣的男人到底做了什幺。
不费吹灰收拾凶残的婴灵，也许自己师父都做不到，加上这种邪物在香港少有听闻，向来是南洋那里的术法。
“老伯，老伯？”
被中断胡思乱想，他没好气，“收摊了，听日请早。”
“唔好意思，打扰晒，想请教......”
“都讲收摊了，算命的没有人权啊？我不OT的。”，陈伯翻了个白眼，起身将小桌折收起，今晚够刺激了，他只想回家躺在椅上看粤语长片定定神。
余光之内的人影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走，他有些不耐。
一望之下，面前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亚麻色的休闲西服，姿容俊朗，一双眼睛灿若星河，极有精神，加上笑容和煦，很给人好感。陈伯忍不住心中一凛，今晚这是怎幺了？怪人怪事络绎不绝。
此人乍看气质尔雅，但无端令人升起怪异之感，每日川流不息的人群从街市而过，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他忽然想起师父曾提过，龙行虎步虎步只是表象，道行内敛最终只在点睛，这人年纪轻轻有这样的精气神，绝非常人。
他观人的能力不差，心中所思面容变换，那男人似有所觉微微一笑，态度没有改变，依然很有礼貌，“唔好意思，耽误老伯你收档。”
“无事，请问有何贵干？”，陈伯语气客气不少，有些好奇，这人绝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算命的。
“你好，我叫沉非明，在港中文教书，平常对一些奇闻轶事很好奇，刚刚我在附近宵夜，有人讲起鸭寮街发生的事，我忍不住好奇过来看看，听说有人撞鬼？”
一个大学教授好奇地跑来问有人撞鬼的八卦，怎幺都很违和，不过他已先入为主认为此人不寻常，反倒理解对方隐士高人不想说破的暧昧。
“系咯，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纠纷是在我的摊位引起，不过这世间假神真鬼，假鬼真人，还不都是群魔乱舞，我等凡人一双眼只看世情不通阴阳，好难判定的。”
他笑了笑，并不介意老头阴阳怪气的语调，“看来陈伯都是同道中人，不知事情经过是怎幺样的？”
空气中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残余怨念，若真是婴灵这种大凶之物，今晚的街市不收去几条人命恐怕不能了结。
就他所知，在港岛，收拾这等鬼物自是大有能人，但要在根本没有战斗的情况下随手灭掉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此地没有一丝一毫术法波动痕迹，会是何人所为？难道有大能力者经过香港？又或者，有想像不到的恐怖鬼物出现？被吞了？
思及此，他心中微凛，随即抛开这种极端情况的猜测，若真有此等鬼怪现世，不可能不被上面察觉。
听完老头的叙述，沉非明再度升起浓浓的好奇，望了望隔壁还留着杂物的小小星座算命摊。
＊＊＊
天天爬二十层楼谁也受不了，潇洒住进来没多久，王亚芝便大着胆子拉他一起进了恐怖电梯，不知道是多个人驱走不安，还是照白日的年轻保安方仔所说，电梯做了保养维修，总之一切运行正常，就连顶灯照明都换了LED，明亮不少。
一开始她充满戒备，毕竟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与自己一个屋檐下，万一哪天色心大发怎幺办？不过相处几日，这家伙依旧是那副微愣的样子，倒是自己老产生些歪邪思想，王亚芝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真是空窗太久？
生活上多了个长工，其实他不算笨，也许之前条件太差，面对大部分现代化设备，潇洒都一脸陌生，除了把金属汤匙放进微波炉差点炸掉厨房，水龙头忘了关，浴室客厅淹得有如台风过境，相较之下，拿洗衣粉刷牙之类的都只能算是小事，除却这些，其实他真的不算笨。
他不爱睡沙发，当然以他的身材来说沙发也实在小了点，某次清晨醒来，她发现潇洒睡在门外天台上，估计是夏夜炎热。
明明收留了人家还让他过着流浪汉般的日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翻出些厚纸箱裁了铺在水泥地板上，她想，过两日给他买张小床垫。
一早醒来，王亚芝觉得头脑晕沉，似乎是感冒的前兆，诡事之后，有几日没去摆摊，而恢复去鸭寮街的时候，陈伯竟也没来，邻近几个档位的人说老头同样歇了几日，看来不管是否真有鬼，大家都吓得不轻。
“芝芝。”
一条影子从窗外铁皮屋顶上窜进屋，这家伙也真奇妙，不喜欢晒太阳却总爱坐在屋顶上，撑着一把不知哪里找到的超大海滩伞权当遮阳，她想，他来的地方一定是个靠海的小村。
“给我倒杯水。”，她摊在沙发上，头重脚轻，难道真病了？
今日咖啡厅休息，她约了一个以前公司带过的艺人，当初关系不错，听闻她现在依旧没有签经纪约，王亚芝看得很开，人生起起伏伏，从头再来也不算什幺。
“饿了吗？”，上午十点多，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微热，还好，不算糟。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肉身是有点饿，不过魂魄吃得很饱，这附近的鬼物快被他扫荡一空，反正不需要睡眠，夜半时分便四处闲逛。
王亚芝自动理解为他是有点饿但不算太饿，不知道为什幺，看见那双直白的眼睛，总也挥之不去的压力竟舒缓不少，这家伙有吃有睡便好，生活，好似真的可以这样简单。
“你，把天台上的衣服收了叠好，半小时后出门，”，她下达指令，有长工的日子确实还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