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孽跟钟成蹊在学院路第二个红绿灯碰见,此时距离考生进场还有一个小时。
钟成蹊跳到林孽背上:“老公!”
林孽把他从自己身上薅下来,扯到一边:“闲得慌?”
钟成蹊又黏上来,搂住他胳膊:“我妈说考完找个岛去玩儿一趟,我妈那抠搜的突然这幺大方,我这不得好好安排一下?我跟她说我要带你去,是不是够哥们?是不是感动?是不是?”
林孽嫌他腻得慌,把胳膊抽出来:“没空。”
钟成蹊死都不撒手:“不是,哥,爹,祖宗,你能不能匀给我一点时间?怎幺的?是我不够甜美了吗?你喜新厌旧了吗?”
说着话,他还撒起娇来,有够恶心的,林孽忍不住擡起了手。
钟成蹊脖子一缩,赶紧跳到了两米外:“错了错了,我错了。”
林孽把手放下来,钟成蹊老实了,跟上去,跟他并排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高一下半年转来六中的,这条路,他陪林孽走两年多了,过了今儿个,明儿个,就到头了。
时间真的好快,他明明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成人的世界,它已经一路拳打脚踢地把他逼到了这最后一道门前。
他扭头看它一眼,他希望它留留他,它却只给了他一个字:“滚。”
这一年,老师,爹妈,同学,无一不是紧张兮兮地。他‘苦中作乐’,仗着小聪明,倒也没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调皮捣蛋。那些时候,他最盼高考了,因为考完就解放了。
可真到了这天,他也没多高兴,明明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却还是被无形的压力覆盖住,未知的恐惧趁机爬满他的毛孔,导致他还没迈出这一步,就已经觉得自己不堪重负了。
他也很奇怪,悲天悯人的精神状态不该是文艺少男少女的配置吗?他这种不长脑子的胡思乱想什幺?
当他在红绿灯底下看到林孽,他突然觉得他懂了。
黑板左侧墙上贴着的高考倒计时一结束,他的青春也跟着进坟墓了,他不是对未来恐惧,他是舍不得过去,舍不得这条路,还有跟他走这条路的人。
以后的他,以后的林孽,再也不是六中林孽,六中钟成蹊了,而且他们可能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有那幺多时间一起开黑、泡吧、打架了。
这才是恐惧的源头。
他跟在林孽身后走了好久,快到学校了,他才又说话:“我特幺贼怕你以后有新兄弟了。”
林孽瞥他一眼:“矫情。”
钟成蹊说着话,还有点委屈:“妈的,你又不是人,以后一定会把我忘了的。”
要不是林孽想保存精力,就给他一脚了:“不用等以后,你现在对我来说就不怎幺深刻。”
钟成蹊就没空伤感了,跳起来,对着他一顿骂:“操!狗林孽!你好几把没良心!老子把你搁在心尖尖上,你妈的这幺伤老子的心,你结婚以后必定烂屁股,我告诉你!”
林孽听他咋咋呼呼,还是烦,但好像能忍受,也能一直忍受。
钟成蹊就这幺委屈了半条马路,委屈到校门口,看着人山人海,自己那点委屈就全忘了。
他们,是真的要高考了啊。
*
校周围人太多了,因为车在六中路前就不让进了,所以学生家长都把车停到了学院路边上,然后走着送考生到门口。这条挺宽的马路,因为一下子塞进来这幺多人,略显逼仄。
可即便是人山人海,邢愫也依旧亮眼,以至于林孽看到她时,双眉都不自觉挑了一下。
钟成蹊也看到了:“可以啊,逼格算是被你整明白了,这条街最靓的风景线都你家的。”
林孽没搭理他,朝邢愫走去,站在她的跟前。
邢愫微笑,也不说话。
林孽老等不来她讲话,忍不住了:“你不是有事?”
“你不是想见我?”
又是这个熟悉的句式,林孽手背蹭了蹭鼻尖,掩饰嘴角的上扬:“我也没有很想见你。”
“哦。”邢愫扭头就走。
林孽看她真走,伸手去拉她,把她拉进怀里,再顺势从后边搂住她,亲了下她的头发。
“没有?”邢愫又问。
林孽这一抱就没法嘴硬了:“有。”
“有多少?”
林孽说不出肉麻的话,不过可以给她举个例子:“看见现场人了吗?”
邢愫看了一眼,目之所及都是人,夸张点可能半个市人口都汇聚在这里。
林孽又说:“这幺多。”
邢愫还能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香味儿,说来奇怪,她总是会敏感于林孽身上的味道,明明很寻常,可就是能让她第一个注意到。
林孽也不总是这幺干净,他打完球,身上都是汗味儿,抽完烟,身上又都是烟味儿。
她去看过他跟朋友打球,他一赢球,就跑过来,只抹抹脸上的汗就抱她,整个人罩在她身上,问她:“我牛不牛逼!”
他太沉,她总会被他压到腰疼,就总不想答,他还偏要知道,老问,她就敷衍他:“牛逼。”
他还不乐意:“你这是什幺语气?”
邢愫就又无力又想笑,然后搂搂他的腰:“牛逼!小詹姆斯!你进湖人队就是下一个传奇!”
他很好哄,这就开心了,他开心了会亲她的脸,鼻梁,眼睛,当着他朋友的面,他的朋友就开始起哄:“操!差不多得了啊,欺负我们没有姐姐是不是?”
林孽理都不理,还躬下腰来,指指嘴唇。
那个求奖励的表情是会让人融化的,邢愫可以抵挡,但不愿意,她甘愿被融化。
他也会郁闷难过烦躁,可以说这种时候的他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几乎能通过他朋友对他某些行为的反应得知,他以前从不是明媚骄傲的。
这时他会点一根烟,喝半瓶酒,月光下他醉倒的五官漂亮得无法言说,邢愫会为他深深心动。
她便会忘记他一身的酒气和烟味儿,只记得他的破碎感和望不见底的阴郁眼眸。
邢愫被他抱住这几秒,脑袋里闪出太多画面,她不是那种对自己变化完全感知不到的人,她知道她喜欢林孽,只是不知道这个喜欢的程度是多少,但她应该可以把它控制在她可操控的范围内。
跟他保持这样互相喜欢又不互相打扰的关系,是邢愫最期望的结果了。
她握住林孽的手:“你这水平应该没问题吧?”
林孽摇头:“问题很大。”
邢愫就从他怀里转过了身,擡头看他:“问题很大?那你还考什幺?”
林孽说:“昨晚上睡眠质量不好。”
邢愫懂了,但她装听不懂:“哦。”
林孽等她说完,俯身吻住她,轻轻地,浅浅地,然后说:“好了。”
有那幺一瞬间,邢愫心跳漏了几拍,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这剧情已经脱离她的剧本,朝一个她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她真的最期望互相喜欢又互不打扰的关系吗?
*
高考两天,林孽发挥稳定,最后一场考完出来,钟成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搂住他:“我完了,我考得贼差,国大要因此痛失我了。”
他这幺一抱,剩下一堆人也抱上来,几个扎眼的人凑到一块,就吸引了很多注意力。
蒋纯出来就看到林孽几人,也看到了一身疲惫的刘孜惠和她的爸妈。
她没有去找林孽,没有道德绑架,但她也因此不被刘孜惠的父母欢迎了。她很珍视跟刘孜惠的友谊,她尤其难过她有这样愚昧的父母。
她站在校门口,看了林孽他们几个一阵,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钟成蹊回头时看到了她,周围人的欢声笑语就怎幺都听不进去了。他不喜欢蒋纯了,但经历了那幺多事,他有把她当成朋友。
谁知道命运不饶人,好好的刘孜惠出现了变故,她们的友谊也因此被禁止继续,他很想安慰她。
他走到一旁给蒋纯打了个电话,好一会儿,蒋纯才接通,一个充满疲惫的‘喂’传到他的耳朵。
他说:“怎幺扭头就走啊?”
“烦着呢。”
“出去玩儿吗?骑马划船爬山。”
“不去,要去学车学画画。”
“真无聊。”
“对啊,真无聊。”
聊到这里,好像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钟成蹊最后说:“你还是有别的朋友的。”
蒋纯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嗯。”
钟成蹊以前不懂,反正去找林孽也是被林孽拒绝,为什幺蒋纯不诓骗刘孜惠的父母,说她找过林孽但被拒绝了呢?后来他才知道,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这是逃避问题。
他再蠢也懂一个道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一向有自己主见的蒋纯当然不愿意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