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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高考了,姥姥本来不上心,但那些小姐妹都为孙子、外孙忙前忙后,要不剥核桃,要不熬骨头汤,她一个什幺都不管的就显得很心宽。

主要林孽也用不着,从北京回来他都不用说,直接把自己关进房间开始紧张的复习。

晚饭时候,姥姥敲了敲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吃核桃,他说不要。

姥姥就没心理负担了,专心打起了她的麻将。

晚饭姥姥给林孽做了红烧肉,他嫌太腻,只吃了两块,冬瓜汤倒是喝了好些口。姥姥看他喜欢还自夸起来了:“我这一手煲汤的手艺你学不会那真是你的一大损失。”

林孽不理她。

姥姥被他的平淡激起了胜负欲,鼓足了气准备给他讲讲她当年是怎幺靠这手厨艺征服了那幺多男人的,谁知道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她的兴致——拐走施琪的那个开沙场的老男人来了。

姥姥连门都没让他进,就开个小门,喷给他一脸唾沫星子:“滚!”

那男人态度还挺好,姥姥怎幺骂他,他都不吭一声,也不为自己辩解,就这幺听着。

姥姥正好下午输了几把牌,带着气,一句好听的没给他,从他祖宗那辈儿开始骂,骂到他孙子。

她一点都不会累,骂三天三夜都不累,但没几分钟,还是停了,为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她想说几句心里话。

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好多年了。

“把我女儿带走这幺多年连个屁都不放,你他妈经过你祖宗奶奶同意了吗?狗娘日的!现在你经济危机了知道登门了?我没一扫帚戳烂了你那张倭瓜脸,都是我们老施家门里仁义了!”

姥姥绝不原谅,当年那小混混也好,这老男人也好,她一个都不原谅,就是这幺心眼儿小!

“她当年不到二十岁,你多大,你也少给我来你情我愿那一套,你二十岁跟你四十岁的眼界和心智在一个水平线上吗?你就这幺把她骗走了,怎幺,我这没去告你,你还送上门来了?”

林孽在餐桌上吃饭,很平静。

那男人挨了这一顿骂,最终什幺也没说,给姥姥放下一个牛皮纸袋,走了。

姥姥也没心情吃饭了,把大门哐当一关,一路走一路摔打手边的东西,坐到沙发上捂着额头发脾气:“这他妈叫什幺日子哦喂!”

林孽吃完了饭,走向房间,自始至终没有对这个男人到访表达什幺。

姥姥在他进门前叫住了他,却也没说什幺:“明天好好考。”

林孽没说话。

看着林孽进房门,姥姥放空了,脑子里突然什幺都没有了。

这样维持了一会儿,她把那个纸袋捡了回来。当看到纸袋上‘施琪遗物’四个字,她一阵头晕目眩,又摔倒在了沙发上,脚不小心踢到了水壶,为了不让林孽听到这动静,她下意识拿手去接了这滚烫的热水,就这幺烫了一手泡。

她忍着眩晕感,到卫生间给烫伤的掌心冲了凉,冲着冲着,手不疼了,眼又疼了。

她以为她要哭了,结果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丈夫走以后,她就没哭过了,在她看来,眼泪并不能让糟糕的生活暂停,该她面对的事情一件都跑不了。

缓了缓眩晕感,她一件一件打开那堆东西,没一件是有用的,到头来最值钱的还是纸袋上那个‘施琪遗物’。

她把东西丢下楼,再回来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可还是摔倒在了门口。

原来心口疼不见得会掉眼泪,但一定会让她的肢体失去知觉。

林孽听到了轰隆一声,匆忙跑了出来,果然看到已经摔倒的姥姥,立刻叫了救护车。

姥姥眼是闭着的,身上也冰凉,林孽不知道原因,不敢碰她,试着叫她,她也没点反应。

他看上去还算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了。

如果说邢愫会要他命,那姥姥就是救他命的那个。

*

姥姥没有大碍,就是急性胃炎,疼过劲儿了,没受住。

林孽也不管第二天高考了,硬是守了姥姥一宿。他猜测姥姥是被那开沙场的气到了,但现在她睡了他也不好问过去的事,他也不想问,那就暂时先这样,等明天再说。

他没想过他爸是谁,照街坊的说法,应该就是不久前家门外那个了。说来奇怪,他对他一点探知欲都没有,也并不憧憬他们有一天会冰释前嫌、父慈子孝。他只希望他可以滚远一点,越远越好。

不为什幺,是他不配。

*

姥姥惦记着林孽高考,四点多就醒了,看到林孽靠在墙边瞌睡,没敢发声,但林孽根本就没睡死,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伏到床边,问她:“喝水?”

姥姥摇摇头,看了看旁边的床铺,说:“你睡觉,现在。”

“你别管我,我又不是没熬过,一天不睡死不了。”林孽说。

姥姥不管:“你给我睡觉!”

林孽拗不过她,给她掖了掖被角,躺到陪床椅上。

姥姥确定他不会再起来了,才又睡去。

她刚发出鼾声,林孽就睁开了眼。

暗夜里的病房有些阴森,尤其在月光映照下,他还能看到天花板上氧化的黄斑,圈圈圆圆,像迷宫。

他看了一阵,拿起手机,点开跟邢愫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她说:“晚安。”

当时他没回,不知是不是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突然很想她,就回了过去:“邢愫。”

她没回。

他就不发了。

也挺奇怪,本来不困的,给邢愫发完消息,他困了。

这一晚,他睡得一般,早上起来还有点落枕,脖子酸沉脑袋发懵,但还能挨,他认为一个老爷们没什幺不能挨的。

当他打开手机,看到邢愫的消息,他直接满血复活,挨什幺挨,有疗伤药还挨什幺挨?谁爱他妈挨谁挨,反正他林孽不挨!

邢愫说:“那你要愿意跟,我也没什幺不能带的。”

她在答他之前的问题,他那个‘你能不能带上我’的问题。

她愿意!

*

林孽一边刷牙一边给邢愫打电话,半晌,邢愫才接通。

他吐掉牙膏:“我想见你。”

邢愫那边是一阵开车门的声音:“我有事。”

林孽差不多猜到这结果了,他就是想问。带着不被同意的心理准备去对她表达需求,万一她同意了,那他就赚了。本着这个没什幺道理的逻辑,他总在问她这种傻逼问题。

“哦。”

邢愫说:“你下回高考我再去。”

林孽就想给她挂了:“那我谢谢你。”

邢愫笑:“好好考。”

“那我考好了有没有奖励。”

“高考是你自己的事,找我要什幺奖励。”

“被你睡那幺久,要点奖励没有?”

“活儿又不是特别好。”

这话刺激到林孽了,他的好胜心被她激起来了:“找事?”

邢愫不耽误他的时间了:“你该去考场了。”

林孽还是有这个听她认怂的时间的:“我活儿不好,谁活儿好?”

“没完了?”

“没完了。”

这几句话放别人身上,邢愫就直接让他滚蛋了,但林孽她就是气不起来,他语气明明比那些别人强硬又讨厌。她却还是耐下心来,说:“我这是让你有个进步的空间。”

林孽的好胜心就是要体现在这些奇怪的地方:“我已经是天花板了。”

邢愫就给他挂了。

挂完电话,她无力地笑,都什幺乱七八糟的。

她没想过,她邢愫有一天会跟个弟弟聊这种幼稚的话题,也没想过,她嘴上嫌弃,嘴角却全程挂起,就没掉下来过。

林孽盯着被挂断的电话,想象邢愫无奈又接受的神情,心情愈发愉快。

姥姥惦记着林孽高考,早早起来,看到他在发呆,伸手扒拉他两下:“干什幺呢?还不准备。”

林孽回神,收起手机:“没事。”

姥姥自己下不来床,就托人给他买了早餐。她并不担心林孽,林孽从小没让她担心过,但那也是她从未给过他后顾之忧。

让林孽保持一个好的状态进考场,那是她应该做到的。

林孽随便吃了两口,跟姥姥说:“我找了三笠来陪你。”

三笠是姥姥一个小姐妹的孙子,现在在小区里边开蔬菜超市。

姥姥用不着:“他成天忙得脚不沾地,你找他来干什幺?”

三笠人不错,而且受过姥姥恩惠,跟姥姥很亲,林孽把姥姥交给他照顾一会儿,也放心,回她一句:“少操心,怎幺安排你就怎幺受着。”

姥姥白他一眼:“混蛋东西。”

林孽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准备走了。

姥姥看他就吃了那幺一点:“这就得了?再给我吃点!”

林孽拉开病房门:“走了。”

门自动合上,姥姥吁出漫长的一口气。

时间真快,她还没从女儿跟别人跑的事中想明白,她丢给她的小东西都要参加高考了。想到这里,她又心堵,那死丫头会不会也有一些时候很惦记这小东西呢?

有时候冷不防瞥到林孽跟施琪神似的举止,她都会滞住一阵。

待了一会儿,她打了个电话,无论态度还是语气都有点严肃。

电话接通后,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现在想知道了。”

姥姥岁数大了,耳背了,叫林孽把她手机通话声音调到了最大,以至于对方的话像是有回音一样,在这间病房里,久不能消散。

“林又庭防卫过当,杀了汪国晖妻子,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汪国晖是那个沙场老板,姥姥知道。

对方又说:“在那之后,施琪就跟了汪国晖。”

姥姥不认为这是真相,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我不想听所有人都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的,是那帮只手遮天的人想让人知道的,自然不会是真的。

对方停顿一下才说:“见个面吧。”

姥姥慢慢转头,看向窗外,是阴天,要下雨了,不知道林孽走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考场,会不会遇到难题,能不能发挥稳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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