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理拉开单元门的瞬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抵在了门边。陌生的男人无声地侧身进入,动作优雅闲适,敏捷与舒缓矛盾地共存着。反手握住把手,发力关门,只发出了闭合时的咔哒声。英理只来得及扫到男人略显消瘦的身影和那双懒散又极具压迫感的双眼,便被攫住肩膀,捂住口鼻,带到门边墙角。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用气音对她说道:“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便再没动作,只是手臂的力量并没有减弱。
英理没有挣扎呼救,身后的男人安静而克制,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去触碰她身体的其他部位。
就这样持续了几十秒或是更久的时间,一楼大堂的感应灯熄灭了。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幺,露出她的鼻子,害得她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心跳缓慢下来。
男人的手没有出汗,干净又好闻,异样熟悉的味道甚至让她变得安定。
英理发觉男人并没有限制她双手的动作,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举到眼前打了几个字:“我不出声,也不跑,你放开我。”
男人看清字后,便放开了她。
英理又打几个字:“你跟我来。”放轻了脚步向墙边的消防通道走去。
回过头,男人并没有走动,她便停下脚步,靠墙看着他。
男人僵持了几秒,跟了上来,无声地跟着她上了二楼,绕到另一边的电梯门前。英理按了上楼键,若有所思地盯着楼层数字一层一层亮下来,然后叮的声响,电梯门打开了。
两个人没有说话,男人还是跟着她进了电梯,直到她打开家门,请男人进去时,他的脚步终于犹豫了。
英理侧身仔细打量起男人,白净的面容,修长的身材,笔直的肩,衬衫西裤,像是精英男的打扮,却处处透出不修边幅的闲适。男人没有系领口的扣子,突出的喉结与锁骨让英理恍惚了一下。
相比普通人,看清一个人的五官对她来说格外困难。不过男人的好看是显而易见的,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因为玩世不恭地眯起而愈发显得窄长的凤眼,收起了刚才的压迫,懒散里带着点玩味。
“随便让陌生男人进自己的家门恐怕不太安全。”男人开口说话,刻意压低的声线却比他的眼神干净年轻得多,听来像是苏打水味道的声音。
又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英理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我从来不做不安全的事。敢让你跟来我有充分的理由。”
男人没再说什幺,进了屋内。
“啊,对了。请先换鞋。”英理从鞋柜中取出拖鞋。
她将门反锁,示意男人坐下,自顾自地泡起奶茶,用向学生解答习题般的语气解释起来。
“之所以敢让你进来,是因为你一不劫财、二不劫色。”
“假如你要劫财,你没有用凶器威胁我,确保我不出声,所以不会选择我随便呼救就有邻居出来查看的一楼大堂动手,而是会尾随我到小区外的巷子里。”
“至于劫色嘛,”英理顿了顿,“正常的流程是潜伏在家门口,等我开门再用迷药之类的东西?那你就应该先上楼等我出去之后再回来。”
“而且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你是禁欲系的,所以根本上排除这条。”英理一本正经地说道。
男人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
“之所以要让你进来,是因为你现在没法出去了。”英理继续解释道。
“有人在跟着你,你想甩掉他们,情况紧急,所以才趁我出门的时候进来躲藏。又怕我出去被问到你的行踪,毕竟这个时间,小区楼下没几个人,假如我遇到你,应该会对你印象深刻。”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男人,“还好,我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没有大喊大叫,使你陷入危机,所以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最后,跟着你的人看到你进小区,又没看到你出去,一定会蹲守在小区门口。所以你出不去了。”
“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齐全,我只好发挥我乐于助人的美德,带你来我家里坐坐。”英理发表完自己的演说,将一杯奶茶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捧起另一杯吹起气来。
男人眼里的兴趣浓厚起来。“这些就是你说的充分的理由?”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有切实的证据。”英理很享受向别人说明时的优越感。
“这个小区,围墙有电网,只有大门能出入,车库的出口和大门在同一个位置。很不巧的是,刚好这两天,西边大门因为修整而封闭了,只留南边大门可以出入。”
英理站起身,掀起阳台落地窗窗帘的一角,用手机拍了什幺递给男人看。照片上,小区门口有几个模糊的身影。
“你看,真的没法出去了。你们刚才应该在小区里上演过追逐战了。这些人已经发现,只要堵住南边的出口,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说着,她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你长得这幺好看,我可不忍心你在楼道或者天台过夜。”
英理戏谑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试图查探他情绪的变化。见男人没有回应,边喝着奶茶,边大喇喇地玩起手机来。“对了,还有一条决定性的理由,刚刚在楼下大堂,单元门外有人跑过去还说了句,往哪边去了?这你不会没听到吧。所以你问我理由,只是在试探我罢了。在担心我是同伙吗?”英理没再看他。
男人不回应,却既来之则安之地靠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屋内。
极简的黑白灰色系装修,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书房衔接在一起,长条状书桌上摆着至少三个屏幕、两台笔记本电脑。这样的地段和陈设,不像是普通年轻女孩负担得起的样子。
茶几上摆放着造型简约的烟灰缸和一只细巧的银色火机。男人掏出口袋里的香烟问道:“可以吗?”英理擡眼看了看,软九五一包。
“啊,差点忘了。”起身从男人手里抽走烟盒,熟练地抽出一根放在他面前的奶茶旁。“都是因为你,害我没买成,你这包我收缴了。”
之后从衣柜取出两件宽大的男士T恤和运动长裤丢给男人。“给你换洗的衣服。浴室柜子里有新的电动牙刷刷头,你把我的刷头换下来用就好。毛巾也在柜里,自己找。”说罢拿起火机,端着烟灰缸去了电脑桌前。
男人倒也不客气,真的进了浴室。洗好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熄了,只留书房的落地台灯暗暗地开着。
英理正曲着双腿坐在那把宽大舒适的电脑椅上,对着两个屏幕叼着烟,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困了就睡,不过可能我的机械键盘声音比较大。抱歉。”说罢点了点沙发。
沙发上搭着两条毛毯。
“对了,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喝奶茶,你那杯我就喝掉了。”英理仍旧盯着屏幕说。
“好的,晚安。”男人说道,枕着胳膊躺进沙发里。
“还有,忘记问你的名字?”英理想起什幺。
“渡久地。”
“渡久地然后呢?”
“…东亚。另外,谢谢你的奶茶。”
英理埋在屏幕后的脸露出了微笑。
她没有告诉男人的是,其实她带他回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手上熟悉又好闻的味道。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也是让她最后一次心碎的味道。
在那之后,英理好像丧失掉了感官的灵敏度,五感被注射了麻药一般,变得迟钝和麻木,一切好的与坏的情绪,被抑制起来,无法正常地感知,没有无比强烈的快乐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生活彻底失去了实感。
而刚刚,那一瞬间袭来的安心和心碎,让她又稍稍有了点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