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珍(上)

我是燕珍,大夏第一美人,亦是唯一的公主。

从我的名字便知,父皇将我视为掌上明珠。

我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是河东裴氏的长房长子,大夏最有学问最风流倜傥的才子——裴安。

大夏所有的少女,都迷恋他。

情敌众多,但我美貌无双,身份高贵,有的是骄矜自负的资本。

他在上书房为父皇撰写生辰贺词的那一个月,我日日跑去见他。

裴安笑得真好看,书里面写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怕还及不上他万分之一。

他的声音也好听,仪态更是从容有度,对我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那双漂亮的眼睛掠过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个月时期到来,我觉得我们对彼此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便去求父皇赐婚。

父皇愣了一愣,没有立时回答我的话,反而问在一旁侍立的游光:“你怎幺看?”

我顶顶讨厌游光了。

他长得其貌不扬,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肤色微黑,右脸颊横了道狰狞的刀疤,据说是当年为了救父皇被刺客划伤的。

虽说本公主甚为看重皮相,但这还不是我讨厌他的最主要原因。

要知道,他可是父皇手下头号走狗,是手上沾了无数鲜血、专干见不得人脏事的骁骑卫指挥使啊。

传闻,丧命于他手下的亡魂没有一万也有六千,哪怕是不懂事的垂髫小儿,听见他的名号,也会被吓得直哭。

父皇是偏听偏信、骄奢淫逸的昏君不假,可他是我嫡嫡亲的父亲,我也只能认了。

但游光这个刽子手,我却打从心底里厌恶,连一个字都不想同他说。

游光跪于地上,声音低沉粗哑:“奴才不敢妄言。”

哼,算他识时务,我撇过头,去看透过雕花窗棂,投射在青石地砖上的日头光影。

“不过——”游光话音一转,声音更低了两个度,“奴才从坊间听过传言,似乎裴学士已有心仪之人。”

“你胡说!”我脑子一空,立刻出声呵斥,“大胆奴才,这里有你放肆的份儿吗?”

游光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我心慌难抑,擡头倔强地看向父皇:“儿臣不管!就算是裴安已有所爱,儿臣也有信心令他回心转意,求父皇成全!”

可这一次,父皇破天荒地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他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慈爱:“吾儿冰雪聪明,倾国倾城,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你才十五岁,不必着急,父皇定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父皇不明白,我只想要裴安。

此路不通,我便换了宫女的服饰,悄悄溜出宫去寻裴安,想要和他表明心迹,让他同我一起去求父皇。

若是你情我愿,父皇不答应也得答应。

但是,我却在他的府邸门前,看见他亲自推开大门,迎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进去,神态亲密。

游光说的,果然是真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宫里,四处找我的宫人们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忙不迭地把我迎回去。

后来,我知道了,裴安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大夏最博学多才的才女——傅如绡。

我当然可以强求,但我竟然有了自卑之感。

是啊,我空有美貌,头脑空空,可裴安喜欢的,是能够与他花前对赋,月下弄诗之人,就算把他强抢过来,又真的能留住他的心吗?

一晃眼,夏雨骤,秋荷残,冬雪成冰。

到第二年的时候,各地闹蝗灾,紧接着又是大旱,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各地发来八百里加急,说好几个城镇都有流民造反暴动,官府常年尸位素餐,力不能敌,连连失陷。

我早知道这太平盛世只是个空架子,但我没想到它会塌得那幺快。

父皇浸淫于酒色财气数十年,已经掏空了身子,精神也跟着萎靡,在议事殿召见群臣,紧急商议了整整一日后,派出军队镇压暴乱,可空虚的国库却根本没有赈灾的能力。

大厦将倾。

他已有预感,傍晚时分将我召至冰冷空旷的大殿,宣布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儿燕珍年十六岁,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游光为妻,择良辰完婚。”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一旁的游光,已经叩头谢恩。

“不!我不要嫁给他!我不同意!”我震惊地站起身,向父皇抗议。

父皇鬓边的白发似乎多了不少,神情疲惫,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对我挥了挥手:“寡人这里还有十万火急的政事要忙,燕珍你休要胡闹,回去安心备嫁,游光是我信得过的人,必能护你一世周全。”

我气得要命,回到寝殿便开始绝食。

可接连又有几个城镇造反,加急的邸报已成常态,火烧眉毛,再也没人顾得上我。

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我被仓促塞上花轿。

嫁给一个我打从心眼儿里看不上的男人。

新婚之夜,他面无表情地掀开火红的盖头。

我一把将沉甸甸的凤冠扯下,青丝披泻,寒着脸道:“滚!”

他休想碰我。

我的意中人……明明是这世间最高洁最优雅的郎君……

为什幺我明明贵为公主,却不得不接受这方方面面都不如意的悲惨婚姻?

我悲从中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泣不成声。

游光隔得远远的,用一如既往的难听声音道:“公主莫哭,奴才自知身份卑贱,不敢亵渎金枝玉叶,从今往后,这游府,就是您的公主府,所有的奴仆,也都唯您之命是从,以后若非必要,奴才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污您的眼,请公主把这碗粥喝了,早些歇息吧,奴才告退了。”

他竟真的走了。

我哭了半日,自己也觉得没趣,便下床去喝粥。

软糯甜香的红枣山药粥,放在装着热水的白瓷钵里温着,竟然还有些热度。

从这天起,我没有再见过他。

坏消息一个一个传来,我在府中忧心如焚。

城破的那一日,我换上男装,躲开游光留下的重重护卫的耳目,骑马入宫。

不管父皇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毕竟是疼我爱我十几年的好爹爹。

若是护不住他周全,我便同他一起去黄泉路上做伴。

左右,这世间也没什幺好让我留恋的了。

没想到,父皇携文武百官,走地道逃了。

而我,落入了一群造反的暴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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