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共进退

“那种事,哥哥不是最喜欢和我做的吗?”

这一句诘问正中葵斗的死穴,险些击溃他的理智防线。

“你再说一遍。”他死死盯着千秋,不知因为酒精还是怒火,眼睛有些泛红。

“再说一百遍,也改变不了事实。”千秋毫不退缩,“你就是和我上床了。你现在住的那间公寓,床上、沙发上、地毯上、露台上、工作间的桌子上……哪里我们没做过呢?你不是很享受禁断的快感吗?骑在自己妹妹身上,你不是很兴奋吗?”

她的挑衅太过熟稔,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是自然反应,没有半点计算的痕迹。

葵斗提醒自己,不要把她的每句话都当真;她会假装会撒谎,会像现在这样故意激怒他。

他盯了她足足一分钟,忽然笑了出来:“原来你是这样看我。”

这一笑满是苦涩的自嘲,以及一种接近放弃的认命。

这一笑再也见不到白石夫人的影子,再没有那种让她害怕又厌恨的盛气凌人,余下的只有葵斗,温柔得让人伤感,让人毫无办法。

面对这样的葵斗,千秋的脑子空白了片刻,忽然忘记了伤害他的理由。

是啊,他让她想起他的妈妈,可那又怎幺样呢?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千秋对此深有体会。

她捏着酒杯,颓然地向沙发后背靠去:“你不是说过,永远和我站在一边吗?这就不算数了吗?”

葵斗直视着她的脸,带着些许困惑,好像不太明白她为什幺变了这幺多。

为什幺她可以说出那幺伤人的话,把他们有过的一切归类成一场突破禁忌的猎奇?

为什幺她能把他的承诺变得那样轻佻,当成一件无往不利的工具,面不改色地要挟他?

而最让他困惑的是,为什幺他不能拒绝?

葵斗拿过文件夹,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把之前打了叉的展区重新圈起来。

“你要的展区。”他说着,一行行划掉旁边批注的修改理由,竟然显出一种悲壮的仪式感,“除了这个,你还有什幺不满吗?”

“我不喜欢那个尾野。”千秋签好字,郑重其事地回答,“请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我也不喜欢你的助理,但并没让你辞掉他。”葵斗回道,与其说是袒护尾野,不如说是对她吃定自己的反抗。

“我并没有要辞掉她,只是希望哥哥别再派她来应对我,”千秋平静道,“毕竟哥哥不想看到的人,我不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吗?”

葵斗一挑眉:“那也叫小心翼翼吗?”

“机场那次是意外。”千秋把钢笔递回去,自顾自点了一支烟,还是一贯的红色万宝路,“你也知道,最近我人生中的意外特别多。”

公司里,嗅觉灵敏的人很快发现了不对。

副社长虽然受到丑闻波及,失去了负责艺术展的机会,董事会钦点的社长接手后,却将她的方案几乎一字不改地呈了上去,理由是这份企划“完善得无可指摘”。

不仅如此,社长还亲自修改了庆功会的座位表,把副社长安排到中心的主桌,就在自己的旁边。

如果这都不算什幺,那他在中村秘书拟好的讲稿中,加上了一大段对副社长的表彰,还因此触怒了总部董事会,可算得上轰动公司的新闻了。

白石光义不是亲自来的,而是派了跟随他多年的安藤秘书。

光本文教的会议室,一律采用玻璃墙,三个人正襟危坐的场面暴露无遗。

安藤秘书一开口,便是长辈式的语重心长:“少爷,小姐,你们也要理解董事长的难处。他并不是要抹杀谁的功劳,只是关于小姐身世的流言……总之,等这阵风波过去,千秋小姐会得到加倍补偿。”

“我们不要加倍补偿,”葵斗表现出了少有的强硬,“我们只要自己应得的。”

“少爷和小姐兄妹同心,当然是好事。只是,董事会的意思也很明确,”安藤秘书有点为难,把那只存着讲稿的文件放在桌上,“如果少爷您执意如此发言,董事长会取消您的致辞环节。”

葵斗淡淡一笑:“这回要庆的功,跟我其实没有直接关系——安藤秘书您也知道,我这个社长,从一开始就是徒有虚名;真正的工作决策,几乎都由千秋推行完成,本来也不该由我致辞。”

千秋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始终不发一语,只是拿过桌上的文件夹,读了一遍葵斗改过的讲稿。

自从那回被剥夺了主持资格,她对庆功酒会便不再过问,更不知道葵斗演讲的内容;要不是安藤秘书专门跑这一趟,她恐怕要当天才发现了。

“您别说这样的话,”安藤秘书赔着笑脸劝道,“离庆功会只有不到一周了,何必弄出流程上的大变动呢?再说了,您公开反对董事会的决策,场面弄得难看了,千秋小姐也会为难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千秋才擡起头,将目光从讲稿上移开。

她很客气地笑了笑:“是我们考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

安藤有点纳闷。

他见过这两兄妹开会的样子,此时的角色好像完全对调了——葵斗成了强势、坚持的那一个,千秋则是温和、柔软、静观其变。

“我们理解董事会的决定。哥哥只是为我抱不平,不是存心跟谁作对——这一点,也希望董事会能够谅解。”千秋合起文件夹,微笑道,“至于这份讲稿中说的,什幺他只是挂名社长,没有对公司的实质贡献,这些都是冲动之言,并不真实。”

“千秋……”葵斗想说什幺,却被她轻轻按住了手臂。

“最初投入文教产业,管理层一片反对声;只有哥哥力排众议,始终与我共进退。”千秋诚恳地说,“如果没有哥哥一次次站出来维护我的提案,甚至以个人资金为我兜底,‘光本文教’、‘艺术之光’奖学金统统都不会存在。对财团来说,哥哥是不可或缺的,对我也一样。”

她说得十分恳切,连见惯世面的安藤秘书也有些动容:“不愧是千秋小姐!我会将您的话转达给董事长。”

“那就不必了,这并不是说给董事长听的。”千秋笑了笑,一瞬间,安藤仿佛又看到了会议上熟悉的她——强势、执着、决不退让。

他没有注意到,葵斗听了她的话,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那幺就这样决定了,”离开前,安藤秘书再三确认道,“葵斗少爷,请您按照原本的讲稿发言。”

葵斗沉默着看向千秋,后者带着笑容,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千秋会坐在我身边吗?”他问道,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安藤一怔,立马笑道:“千秋小姐既是大功臣,又是核心家族成员,当然应该跟您坐在一起。”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葵斗才最终点了头,礼数周全地道了歉:“给您添麻烦了。”

从玻璃会议室出来,千秋跟进社长办公室,顺手锁上了门。

“你提交讲稿之前,就不能让我先看一眼?”她一改方才的温和,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我以为你只对某个展位有兴趣。”葵斗倒了杯威士忌,盯着杯中的波纹,不看她的眼睛。

千秋不理会他的嘲讽:“就是因为你这些自作主张的行为,才让那些误解越发严重,说我为了掌控经营权,利用操纵身为社长的哥哥……”

“那真的是误解吗?”葵斗冷笑道,“大概是你利用操纵的本领,实在太精湛了吧。”

“这是什幺意思?”她瞪着他,眼中溢满了十足的惊愕和无辜。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亲吻她,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盯得他方寸大乱,心里没了主意;那时她问了一样的问题,“哥哥,这是什幺意思”。

葵斗呆了呆,他不知道二十六岁的千秋,怎幺会有和十八岁一模一样的神情。

而他快三十岁了,怎幺看见她小鹿似的眼神,心脏还会突然地漏跳半拍。

她是装出来的吗?

葵斗有过一瞬的疑惑,随后发现他并不真的在意。

“不是那个意思。”他搁下酒杯,口气软下来,“就算有人那样说,你也不用挂心;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愿意罢了。”

不过是因为,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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