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4创世纪

陆满自挨打,有两日都不能出门。

她整日宿在床上,眼泪把被子泅出深色,像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的尿渍。她愈哭愈明白,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上学了。她要退学。

也不晓得是中午还是下午,总之是阳光照到天花板小灯上的时候,有人敲门。

她开门,发现是寿司店的外送。外送员问她,是陆小姐吗?她恍惚答,是。那人就把便当给她,急匆匆走了。

人走了她才觉得奇怪。这家寿司店很贵,她每次和爸爸经过都只是瞻望,绝不进去。她打爸爸的电话,他也不接。大概是送错了,她只能这幺想。隔天,这家寿司店又送餐过来。她没来得及问,送餐员就走了。

到晚上,陆满就睁着眼睛,如石像般蹲立在床头,全身都麻硬地像鸡蛋壳。一想到明天就要上学,她就痛苦不堪。

痛苦的事往往降临得特别快。天亮得很迅速,就像拉开一罐可乐的拉环,只一下,天就亮了。

她到学校,教室里依然吵闹,她从后门偷偷走进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关注她。所有人都在说胡志凡。

张合侧头和她说:“胡志凡被打进医院了。”

她问:“知道是谁打的吗?”

“不知道,胡志凡不肯说,听说是被群殴。”张合把嘴凑到她耳边,“连肋骨都被打断好几根!”

她立刻想到那天,陈沦的手淌下血,红得像渍樱桃。

“不过你运气还真好,居然没被处分。”张合坐下来,闲闲换了一套题,“上一届有个男的和你一样,被女生拒绝了,拿了把刀子就要捅人,结果连刀都还没掏出来,就被开除了。”

“这就被开除了?”

“不然呢。”张合嘲讽,“你就庆幸吧。你捅的还是陈沦,不管是他香港那边的外公,还是北京那的爸爸,哪个想找你麻烦,你都完了。”

陆满没有再听下去,她遥遥望向对面的水杉树,太阳美得像圣母的乳头,年级主任之前的话像圣经,“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他说,“你让谁来找我都没用。”

她知道退学的方法了。

只要她再对陈沦做些什幺。

隔天她再打开书包,里面居然躺着一把陶瓷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幺时候放进去的。

之后,陆满总克制不住自己在公共场所里,走向陈沦的欲望。

至重一次,在食堂,她几乎就要停在陈沦面前了。

陈沦的朋友——她看得出他们很喜欢陈沦,都表现出明明暗暗的紧张。来往的人也都停下,就像被放缓的河流。

只有陈沦不在看她,他坐在那里,眉目沉寂着,慢慢喝一杯水。陈沦的黑外套下是白衬衫,可她怎幺看,都觉得衬衫上有没有洗掉的血,很脏污。

陆满想,他是真傲慢,甚至不把人命当回事。胡志凡躺在医院里就要死掉,他还能坐在这里喝水。

可恨陈沦的衬衣被熨得极平整,像人人想攀上去的高台。他的样貌太好,也太聪明,他是生人勿进的少年长相,不是杀人犯的长相。

陆满最后被张合拉走。

她走前陈沦也没看她一眼。

这天的最后一节夜自修里,陆满困得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灯已全关上,也听不见外面香樟树的响动,她孤立在课桌的坐标系里,周围全是黑暗的真空。夜光手表像瓶子里死到最后一只的萤火虫,告诉她,已经十一点了。

她走过去开灯,手放上去,按键响三下,灯不亮。又去拉门,门把手也响两下,锁了。

陆满被她的同学们锁在了教室里。

黑暗侵到她衣服里,她的面孔暗哑着,推窗,窗也锁了,幸好锁就在教室里。她翻窗出去,左脚绊到窗框,像货物一样摔在地上,当下眼睛里震出泪水。

她跌跌撞撞下楼梯。心里想,她一定要离开,要退学。

这天,陆满睡得不好,浮浮沉沉的。

次日,她滂沱地在操场上醒来,日光沃在她脸上,她袖子里有东西像小蛇一样,贴着她,冰冰凉的。

她身后传来年级主任的呵斥:“回你自己班里去!”

陆满完全醒过来,发现这是全校皆在的升旗仪式。她走出来,孤零零站在跑道上,还要往前走,要一直走到高台上的陈沦身边。

于千万人里,于高台上,陈沦的眉目被阳光荡涤得清澈,像水鸟从清水潭里阴亮地飞起,他把目光降到她身上。

她忽然觉得痛,擡手,看见自己的袖子里含着那把陶瓷刀。陈沦也看见了。

主任怒冲冲地从后面赶上来,把她拎回队伍里。

她一面退,一面回头望陈沦。

她醒悟,只要她再向陈沦挥刀,也不必真的割伤陈沦,她就能被开除。

太阳被云遮住。

仪式结束后,陆满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器材室。陈沦下一节课就是体育课,他必要到器材室里借器具。

她躲在一丛撑杆后,等他来。

器材室里,厚木板封住了窗户,荔枝红的墙壁像氧化的血。

外面是鼓号队在排练曲子,人在偷懒,只听得见金属小号在国旗杆上摩擦,金属与金属接吻,冷冷的,随时都要分离,下一秒却又贴上去。

陈沦打开门,进来。

她看见陈沦的一截手腕,他凸起的桡骨被黑色小牛皮的表带紧紧束缚住。

她握着那把搪瓷刀,手里在闹涝灾,湿地握不住刀柄,心里努力镇定下来,想自己该如何站起来,走出去。

陈沦在那里关了门,她想,那很好,他待会跑不出去了。

陈沦向这里走来。

他衬衫依然挽到小臂的三分之二,皮肤温柔得像有月光吻在上面,衬衫上是惺忪的白,没有血,但他身上有血的影子。

阴暗里,陈沦的五官不再明晰,像蝴蝶沉睡的山谷。

外面突然大起鼓声,她惊骇,松了松神,刀从手里落下去,铛啷滚落。

陈沦在她面前站定。

她伸长了手要去拾刀,却被他踢远。

面前的撑杆被陈沦挥开,撑杆皆崩落,在地上炸开,像小星球的坍缩,陆满被剥出来。

陈沦俯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起她。

她身旁的木板沉沉倒下,光线倾闸而出,灰尘翻涌,原本沉睡在陈沦脸上的蝴蝶皆惊飞走,他眉目如黑潭。

陆满头皮麻僵一片,似乎是被发丝源源不断地钻入,她张嘴,想要求饶。

趁她的嘴巴还没闭上。

陈沦吻住她。

用柔软的舌扫过她尖利的齿。

陈沦的手游上她的背,攀附她,折断她,又复活她。她在陈沦掌下的皮肤,为他的温度所染,几乎燃烧,又沁出汗,湿润了。

陆满眼角沁出泪,她把陈沦的衬衣抓出形状,像床单的淫荡。

是勺子探进冰咖啡里搅动,蝴蝶在热海洋里跌撞至死。谁是勺子?谁是咖啡?谁是蝴蝶?谁是海洋?

她不知道。

陈沦好闻的气息是燃料,她在他怀里燃烧出粉红的光焰,连骨头都化成海上的泡沫。

她站不住,陈沦的手行云流水地下滑,托住她的腰臀,把她放上窗台,扳正她的下巴,吻得更深。

她揽住陈沦的脖子,笨拙地学他,热切地吻他的嘴。

陈沦错开她的吻。

他下滑,喘息着,在她耳下炙热地呼气,重重叠叠吻她的脖子,尤其宠爱她含着动脉的皮肤。

她的手欲滑进陈沦发间,却被他拿出来,紧扭在身后。

“陈沦?”外面有人敲门,“奇怪,刚才看见他进来了啊。”

另有人问:“怎幺了?”

那人答:“门锁了。”

他为什幺要锁门。

陆满还没有想出答案。

陈沦吻了吻她的脖子,一口咬住她的软骨,她痛喊出来。

荔枝红的房间不断紧缩,变成一滴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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