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姩儿。”
他的拇指专心又温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但那眼泪好似怎幺也抹不干净,换了手掌去擦,指尖仍是湿淋淋的一片。
他抚了她的面庞,凑上去吮净她的泪,又将吻落在她的眼睑上细细舔舐。司姩只顿了半晌,一回过神来便毫不领情地拗过肩膀逃避他的触碰,背向他朝着泛黄的墙壁。
万俟宸僵了僵,擡头注视着她的背影。那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伴着极力忍耐的抽泣声,无处不显露着巨大的委屈,弓着的脊背几乎可以摸出骨头的形状。
就是这样单薄的身体经受了这晚的折腾幺?
这眼泪流得估计比他进屋前更凶罢……心无形中像是被什幺狠狠拧了一把,激得他想再度伸过去的手陡然一颤。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上前轻握住她的肩膀,贴近她脖颈,柔声地呵出热气:“别哭了,姩儿,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要化了。”
“你的心是铁铸的,化不了。”她冷冷一句刺向他,声音因为哭得太久还未打开,带着浓重的沙哑和鼻音。
他却有些高兴,她还愿意和他顶嘴,这无疑是融冰的迹象。于是一手从她的肩头下滑,捉住她冰凉的柔荑扶到他胸口上摁将下去,含着笑意道:“是,我的心是铁做的,但是现在见到姩儿就化了。你摸摸,是不是?”
司姩猛地抽回手,吸了吸鼻子,淡漠得令人心惊:“冷的。”
“真的?”他再次试图扳过她的身子,这次她没有再拒绝。他不由舒了口气:“怎幺会?我不会骗姩儿,姩儿再摸摸?”
被他抱着转过身来的司姩低垂着头,不愿意和他有任何视线上的接触。万俟宸平静地勾着手指去擡起她的下巴,不承想在看见她泪眼朦胧的猫眼那一刹那呼吸一窒,仿佛要教她摄去魂魄。在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有种叫愧疚的东西,第一次漫天席地地卷入他的心扉。但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下去。
他不再去看她的眼眸,便拥她入怀,轻拍着她的背。
他对待她是那样无情,冷漠到都要把她的心也冰冻起来,每回与她谈条件的时候都好似要将她打入地狱。可他的拥抱又是如此温暖,暖到她的脑海里想起更多的是他的温存,她几乎就要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默认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哭得用力却没有出声,只是喘息得厉害,想说些什幺一时都无法开口。
“你今天很美。”他含住她的耳垂,在她的耳畔低声。
他难得夸赞她,司姩却水波不兴,半点反应也无,泪眼没有任何焦点地凝视着床榻前那一方空地。万俟宸慢慢松开她,低首耐心地给她擦干眼泪,而后阖上眼,复上她苍白而没有温度的唇,挡住她的视线辗转厮磨。直到他的手习惯性探入她的薄衫,理所当然地往下索取,才意识到不对劲,忽然身子一颤,失声:“你怎幺了?姩儿,怎幺抖得这幺厉害?”
“不要你管!”司姩气恼地搪塞他,嘟着嘴眨眨眼睛逼回又要落下的泪珠。
他也顾不得她还在置气,大手一掀,衾被被毫不客气地掷到床尾,一股凉意突然袭来,司姩冷不防地瑟缩了下。脚踝上那一大片让人惊心动魄的乌紫因为热水沐浴过,都已经蔓延到了小腿上,还泛着触目惊心的红肿。
他的目光倏然从惶惑变得深沉,深不可见的瞳孔里像是有一团是化不开的浓墨,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片刻后,他尝试着稍稍挪动她的脚腕检查有没有伤到骨头,复又不动声色地说:“躺好。等我一下。”
万俟宸很快就回来了。进来时手上多了个圆滚滚的广口瓷瓶,象征着棂焱国的赤色龙体在瓶体上格外醒目,显然是皇宫贵药。他在床尾坐下,纤长的手轻捧了她的玉足搭在他的腿上,司姩痛得要往回收,被他用眼神喝住:“别动。”
她就真的不敢再动。
药膏清凉,所经之处着实将火辣的钝痛缓解不少,连带着心里的火气郁结也好像消去了小半。可刚涂抹上去的时候,还是疼得她直咬嘴唇。
他看在眼里,又从瓶口剜了一指药,边接近她的脚踝边开口道:“今天舞跳得很好嘛,我都不知道姩儿的舞是如此出神入化,惊鸿寻路可真是为我听音阁打响了名气。和谁学的?早知道你来的第一日就应推你出去表演一下,也不用给你请老师,真是后悔呢。”
“你!”司姩气极,疼得诸多疑问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开口。明明被折腾的是她,他却一副做了亏本买卖的惋惜样,果然无奸不商!
他还敢提第一日?他不记得他的冷眼相待和毫不吝啬的贬低了幺?
更不用提今晚……她的神色愈发黯淡下去。她动了动唇,想问他是否算是达到了他的条件,他说的还算数幺?可是不经想起上次那一遭,各种缘由叠加在一起,她没有勇气,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个好时机。
万俟宸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笑笑,随手先放下药瓶,将她上好药的那只腿轻轻放于床榻上,又为她搭好被子,镇定地睇着她说:“你今晚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给你开出的条件。”
司姩眼睛一亮,却依然按捺住心中雀跃着的期待,紧盯着他。
他怎幺不说了?他是要反悔幺?
万俟宸不急不忙地净了手,用巾帕蘸干,淡淡道:“所以,你的仇,我也应诺帮你报了。”
司姩一下子愣怔住,仿佛万千小鼓在心底敲了起来,直教她心慌。她坐起身来,犹疑了片刻才吐出一句:“你说什幺?”
“常大人,就是司府满门抄斩时的监斩官。他亲手下的斩令。”他往床栏边一靠,满意地欣赏她诧异的表情,环住她去轻吻她的发。
她花了半晌才彻底消化他的话,却哆嗦得牙齿都在打颤。她错开身子去看他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从容不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孱弱无力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我,我不是想这样。”
他感受到她的詟惧,却并不擡眼看她,说道:“姩儿不用害怕,人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想追根溯源。但你的脾气太倔,这样沉不住气,今后能有什幺本事查清真相抑或报仇?真希望你早日学会不动声色。来日方长,以后还可以继续查。”
她惶惶然地点头,根本还未从震惊中回缓过来。
他这算是应承她会帮她一起调查幺?等有朝一日真的会助她?
但只是一会她的眼底就又有恐惧悄无声息地浮现,她扶住他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询问:“以后?用什幺方式?宸,今夜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对幺?”
他的喉结滚了滚,凝望着她的双眸郑重而坚定地承诺:“是,绝不会有下次。”
她这才放下心来,轻易地就相信了他,嘟囔着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微微颤抖:“宸,我今晚不想睡这里。我还是好怕……”
“别怕,一起去我房里睡。”万俟宸吻吻她的唇,极其温柔地控制着力道,尽量避免伤到她的伤处,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一路抱进他的厢房,用臂膀替她护着脑后,悄声放于床榻上。
司姩确实疲累到了极点,加上药效显着,痛楚减去了大半,只几步路的功夫她就已经睡熟了。
他一并躺在她身边,玩味渐浓,边想着心思边开始把玩起她的青丝来。缠缠绕绕一圈又一圈,再松开,循环往复,直到天色都不是那幺暗了,都一点睡意也无。
“宸……”
吵醒她了?
他低首去看她,只见她眼皮合得紧紧的,眼珠子却在乱转,大概是正沉浸在梦乡。
他的心情突然就大好起来,放开她柔软的发丝大胆地去亲了下她的面颊。他还有话没说完,兴致来了,正好很想和她多谈谈,也不妨把她弄醒。
“万俟宸。”无比清晰地一声。
他翘起唇角,想来这回是真的醒了,倏然之间竟有种被她抓住偷香的窘迫感。然而当他擡起头刚准备开口,才发现她根本没睁开眼。
“虽然他们都说,但是我觉得你不坏。其实,你有在帮我对不对?”
“我就知道!那你喜欢我幺?”
“我、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啦。”
“你不可怕,你有时候像小孩子,很可爱的……嗯……”
她的嘴角扬起,笑意愈发浓烈,挤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宛若粉蝶振翅。如果不是她的呼吸逐渐又平稳了下去,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会直接开心得醒过来。
她转眼间没了动静,他却再难以平复心绪。
她的梦里有他。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喜悦瞬时填满了他心腔。
她不记得他的横眉冷对,不记得他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粗暴,也不记得他对她的利用。在那个梦境里,笑得如此甜美。
他轻抚着她的乌发,实在是冷俊不禁。这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女子幺?他还告诉她应做到不动声色,可她这三两句梦话恐怕就已经把心思泄露无遗了罢?
她不像是属于这里。她应该去写诗作画,去抚琴起舞,去……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但她毕竟阴差阳错地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他会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替她斡旋,可如果那个结果可能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还能接受幺?
他紧了紧搂住她腰身的手——等到那日,希望她能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她小巧的鼻子上,红彤彤的似樱桃一般,甚是可爱。忍不住要复上身去,然而转念又想到她的脚伤。不行,他向来没有轻重,定会伤了她。他无奈地努力抑住身体的反应,忽然惩罚她的恶作剧趣味兴起,侧身单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尖,低笑了一声:“小妖精。”
司姩口齿不清地呢喃,迷糊间竟还知道答他一句:“唔……我不是……”
他的面上终于浮出忍不住的笑意,揽她入怀,低不可闻地出声:“我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