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执符就凭借强大的自制力在一片舒爽中强逼自己睁了眼。新婚第二日,他按制得带念念进宫认亲的。
紧了紧手臂,夏执符柔声唤到:“念念,起了,今天得入宫。”
可她毫无反应,念念不是个容易睡得沉的女孩子,时常他一点动作都会把她惊醒,现在他都出了声她还毫无反应,夏执符有点奇怪,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小懒猫,起床了……”
粗粝的手指一碰到她的脸颊就跟被火烫了一样收回来,那温度简直烫手!
粉嫩的颧骨上带着两坨明显的潮红,原本他会以为那是情欲未退的媚色,如今看来,那分明是高烧不退的痕迹!
有那幺一瞬间,前世今生交织在眼前,心中的恐慌几乎把他没顶!
念念容貌长开了许多,二十岁出头的妇人哪怕经历了那样的不幸,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幺光彩明媚,耀目动人。可那时她已经没有力气笑了,那一场产子的磋磨耗尽了她的力道也耗尽了她的生命。
青白的面容歪在一边,唇角溢出浅淡的血色已经干涸成一道疤痕,更浓重的血腥味从她身下传来,换了几床褥垫都散不去的血腥味像是魔咒,更像一张催命符,每一丝浓郁的血气散去的都是她的生命。他原本以为自幼上战场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原本以为亲眼见到娘亲倒在他面前之后他再也不会被恐惧打倒。但是那一刻,他还是如第一次见到生命的消逝一样满是眩晕。
可她依旧是安静的温柔的,和以往一样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家闺秀,贵族千金的模样。
产后的女子都会增重,唯有她轻了很多,比他以往抱着她的时候还要轻,轻得像是他一松手她就要飘走了一样。被染红的红袍下是硌手的骨头,他们明明把她养的很好,可是此刻却暴露了她所有的虚弱和伪装。
那一刻,他的心化成了一片荒芜,空寂着盘旋着悲凉,像是战败的残兵,只剩下等死的绝望。
悲哀的是,他还是得让那片荒芜长满了荒草,冒充参天大树,冒充铜墙铁壁。
她最后的话不是给他,是指着那个带走了她生命的孩子,那幺温柔得眉眼,那幺微弱得话语。恍惚间他都得庆幸产房里没有风,不然说不定他都会错过她最后的叮嘱。
“以后他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要好好护着他呀。”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说的傻话:“我不要他,我只要你。”
她就笑,哪怕只是极淡极淡的弧度,他却依旧能看出,她在笑。那样安逸静谧的笑,生死之间也没有半分怨怼,却是满足。
我能出生在这个家里,能遇到你,我的命已经很好了,现在是我的时间到了,老天爷要把我的命收回去也是应该的。他才刚来,你得让他也有我曾经的好啊。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可他依旧能看出她的意思。原本他一直以为,在这一场不容于朝堂的感情里,他是成熟的那一个,可走到了最后,却是她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他,直到散去了眼中最后一点神光。
所以后来,对那个孩子,他总是复杂。毫无疑问,他爱他,就像天下间那些普普通通的父亲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但是有时候他却无法面对,仿佛那真的是一个夺走了她母亲性命的凶手,仿佛不知道他的无辜就可以推卸自己的罪孽。
因为他的复杂和困惑,在最初的几年里,孩子也是矛盾的,他想要靠近他,却又害怕他偶尔仇恨的眼神。念念的柔弱似乎也遗传给了他,在最初的几年里他总是生病,病得他束手无策。所以他们都很感激时惜惜,要不是她医术高明,他们父子二人总得死一个,而他,也辜负了她最后的要求。
后来他渐渐长大,在展锋的教养下逐渐明白事理,遗传了念念的俊秀容颜上总是那幺懂事,未曾直面经历过黑暗的他还保有单纯和热忱,成了他和时惜惜曾经向往的人,甚至异想天开想要撮合他和时惜惜。
在时惜惜遇到展锋之前,他是她在寂寂深宫和血海深仇中唯一的欢愉和慰藉,她填补了他童年所有关于母亲的空白,虽然唤着祖孙,却情同母子,也是夏执符和时惜惜这两个恶人这脆弱的联盟里,最后的信任和底线。可他这座鹊桥却搭成了展锋和时惜惜这对牛郎织女,最后一个丧命,一个远走,而他,也永远失去了做孩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