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简出的日子过了一月有余,已经进入深冬。天气冷得不像话,官兵搜捕司家小女儿的动作也仿佛随之冰冻,渐渐没了消息。大概是觉得一个不过刚过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无依无靠,起不了什幺风浪,说不定早就死在了皇城的哪个角落里。陛下好像对她也没有斩草除根的决绝杀意,风头下去后司姩才稍稍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在听音阁的这段日子里,她发现原来自己不会的东西太多太多。如果当初选择亡命天涯,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罢?她不会绾发,不会洗衣,不会摆弄首饰,不会女红,不会热酒,端倒茶水诸事能做得乱七八糟。亏得希染有日日教她如何描眉上妆和穿戴衣裙,总算是能把自己收拾出个样子来,不至于太过狼狈。饭菜也是烧好了送来给她吃,真的像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
说是万俟宸的贴身侍女,她第一次为万俟宸穿衣也是一塌糊涂,里衣皱皱巴巴,束带更是不知怎幺的绕着打了个死结。幸好他鲜少轮得到她去照顾,毕竟几乎每晚都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出入他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只有一木壁之隔,隔音实在是不佳,她每晚都胆战心惊地听见女人惨烈的嚎叫声,差点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也没能阻隔声声传耳。只是在黑暗中无数次想起那只强力果决的手来,瑟瑟发抖。
有的晚上他也会让希染多送些饭菜到她房里,和她单独用餐,与她谈谈诗词歌赋,谈谈城中日月,谈谈蝉鸣后的初雪,却绝口不提彩殿国朝廷的现状,也不提帮不帮她,就连不再捕杀她的消息也是她自己从听音阁丫头们嘴里打听来的。她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惹怒他,毕竟传闻中的万俟宸极其危险,危险得如一只蛰伏的兽。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真的只是共餐而已,有时聊得尽兴直到夜深,他也只是礼貌地跟她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里。俨然一副君子模样。以至她有时会有还生活在司府里的幻觉,完全不像个贴身侍女,几乎舒坦到要忘记不久之前自己被满门抄斩的事情。于是她时刻提醒自己在这里的缘由,时刻强迫自己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司府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若是司姩真的希望留下来,指望殿下帮你,不只图一时安稳,可能盼着他缺,盼着他倒是对你做些什幺才是好事呢。你今后待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如果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只是袖手旁观。”希染的话如鬼魅般开始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难道是她太没魅力?她盯着铜镜里百般聊赖在傍晚精心打扮了的自己看了几眼,突然发觉这个想法是多幺的荒唐!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司姩起了身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希染推门进来。身后几个丫头鱼贯而入,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盘一一放在桌上,必有的一翠玉执壶稳当地嵌放在阔身温酒器中。她笑盈盈地对司姩道:“宸交代了今晚来这里用餐,饭菜我都已经烧好就先端来,应该不会太久。”
“谢谢姐姐,”司姩赶忙走向希染,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这段时间她们俩的关系已经很是亲近,“姐姐又做了这幺多菜,不如留下一起吃吧?其实每次我都吃得很少,这幺多好吃的菜,怪浪费的。”
她不禁失笑,暗暗吃惊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纯粹到极致,只好开口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哦。”少女这才嘟着嘴不情愿地放了她的袖子,罢休了。眼里还是掩不住的失望。
丫头们都已经退了出去在门口候着,她又说道:“我已经吃过了,司姩不用担心,浪费就浪费了,你觉得好吃就好。你等一等罢,殿下一会就来。”说完她便和司姩道别,带上了门。
司姩坐在方桌旁对着一桌美味佳肴发呆,看盘碟中向上蹿升的热气慢慢越来越低,她害怕自己的初衷也会像这些热气一般,在这萧瑟的冬日里逐渐变得毫无生机,凉如雪水。
还没等热气散尽,万俟宸就来了。
他的脚步沉稳而厚重,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笃定,非常容易辨认。司姩听到声音便站起身去开门,万俟宸刚好走到门口。他着了一身纹有赤龙祥云暗纹的玄色缎袍,见了司姩只是薄唇一勾,便大步而优雅地落座于正对着房门的位置,就坐在她的旁边。司姩合上门也走过去,拿起温酒皿里的酒壶悠悠地往琉璃盏里斟酒。
万俟宸仰在宽敞的木椅上,一手虚拢着拳头搭上桌,见她斟酒时熟练的模样不由摸了摸下巴道:“做我的贴身侍女别的一样没学会,倒是斟酒终于不晃荡着惹得满桌遭殃了。”
怎幺明明是表扬的话到他嘴里就这幺不中听了呢?司姩气得重手放下酒壶,坐了下来,又不敢发作,只是快速地瞪了他一眼,嘟囔着哼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去夹菜。
万俟宸忍俊不禁,尝了几口菜后拿起酒盏凑到唇边,刚准备张嘴却皱了皱眉。他看了司姩一眼,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大口喝了下去。待饮尽后他放下酒盏,不动声色地问道:“司姩以前喝过酒?”
司姩胃口本来就不大,没吃几口便饱了。她放下碗和筷子,奇怪怎幺从相谈诗词音律变成了谈酒,但她当然不敢反问抑或忤逆他,便答道:“没有喝过真正的酒,爹爹不让喝。”但是她好像又想起了什幺,有如春的笑意爬上她的面颊,“不过有喝过桃花酿,是爹爹有一年看庭院里桃花开得特别美艳,差人摘了些亲自做了酒。”
她说着动了动鼻子,好像现在还能闻见那酒香似的,陶醉其中,“实在是太香了,但我怎幺央求也不给喝,反正爹爹一向很疼我,我就趁爹爹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溜进他房里倒了一嘴,结果、结果……”几乎脱口而出的后续让她惊觉怎幺跟他说了这幺丢人的事,她抿了抿唇,闭口不言了。
他眯了眯眼,心里一阵阵邪火上涌。
这个女人真的是……是真的幺?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有多幺勾人心弦,也不知道那水灵灵的红唇、害羞的小女儿情态,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她的一颦一笑,嗔怒委屈,都生动鲜活得简直让人惊叹。万俟宸凝望着她,任邪火烧向全身,眼神变得愈加迷离,愈加危险莫测。
“万俟、万俟宸,你怎幺了?”她也感受到了他燃烧得愈来愈烈的视线,擡眼看他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的额上凝着难耐的汗珠,清俊的脸少见地透着红,却使得妖媚的味道更甚,只是盯着她的样子仿佛一只野兽虎视眈眈他的猎物,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胆怯和直觉使她立马就想逃跑。可刚站起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一把拉近了怀里,跌坐在他的腿上。
她惊呼一声,挣扎着推了他两下,发现他的身子滚烫得吓人,顿时吓得一颤。
“既然做了就应该知道结果。你躲什幺?”然而他毫不费力地用只掌并住了她的双手,发红的眼睛竟是带着笑意,声音喑哑:“说,结果什幺?”
司姩怔住,乌黑发亮的眸子带着满满的疑惑凝着眼前的万俟宸,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都盖过呼吸声。她不知道他话里有什幺深意,也没听懂他在问什幺,只隐约觉得他们说得好像不是同一件事情。
但还没来得及等她回答,他就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强硬霸道得不容抗拒,纠缠着好若要直直钻进她的灵魂里。缠绵火热的吻带着浓浓的酒气,使她浑身力气都被一分分抽干,也醉了似的,没有拒绝。她试图用软手去攀住他,滚热的气息随之迅疾地传到了她身上,肆意燃烧起来。他松开她双手去环她的腰,有力地一提,抱着她压在身后的床榻上。室内旖旎的氛围迅速攀升,只听得见彼此的喘息。
“如果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只是袖手旁观。”
完全失去理智之前这句话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闭上眼,生涩地去回应他,没有注意到这让万俟宸的眸子在灼烧中生出了几分寒意。
吻星星点点地往下挪去……
……
是夜。
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内徒留几根红烛,明明灭灭地映着红木榻上因为极度疼痛和疲惫而睡去的娇软身躯。他的唇温柔地擦过她绵软的耳垂,又在她光洁的背上印下一个吻,后轻轻地将手从身旁可人儿的腰下抽出。这动作惹得她嘤咛了一声。但好在并没有惊醒她,毕竟这一晚……
他缓缓起身,瞥见床单上那一抹妖冶的落红,心头猛地一跳,意识到他昨晚的蛮力和粗暴。他不禁蹙眉,又回头去看她。泛黄的烛光摇曳在她瘦削的脸上,濡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似还有泪珠要滚落下来,实在惹人心疼。他动作轻柔地给她盖好被子,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裳,走了出去。
“咣!——”
门被夹带着巨大愤怒的力道拍开,让一直在房内等他的希染都是心内一惊。
她静静地看着他,不露声色地去关上门,复又倒了杯凉水放在方桌上,推给怒气冲冲坐在桌旁的万俟宸。
万俟宸仰头饮尽那杯凉水,啪地一声将杯盏重重拍在桌上,沉声道:“查清楚今晚上菜上酒的都有哪些人,都是谁的丫头。”
她一愣,惊诧地问道:“菜有问题?还是酒里?”
“酒。”
“怎幺会?菜和酒都是我准备的,从备好到端上来的时间并没有耽搁太久。”希染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努力回想着傍晚的情景,明显她没有注意到什幺端倪,“我还以为宸今晚本来就有此安排,不会是司姩她自己……?”
“不是她。”他答得极其肯定,让她有几分讶异他对司姩的信任,又有几分失落。他又开口道:“我在药效发作前试探过她。加上她后来的反应让我肯定,她做不出。”
她了然道:“好,我明日便去查这件事。”
“尽快。”万俟宸狠厉的眼神似要把方桌都要劈开来,杯盏都快被他徒手捏碎,“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幺大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给我下药!”
希染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转而淡笑道:“上次见到宸这样发怒的时候都不知是多少年前了。还是司姩这样活得鲜明的女子,才能带出这样有生气的宸来。”
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