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是猛兽投胎幺?!明明那样骨节分明而又白皙修长的手指,是吟诗作画的手,方才那一拉才让她想起来,那也是只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辣手。
她刚合上万俟宸的房门,转身看见已经沐浴梳洗好的阿森正朝她走来,不由从刚才的窘迫里舒了口气。还好,还有阿森陪着她,心情总不算太糟糕。阿森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袖素衣,头发还有些湿淋淋的搭在额前,见到她又欣喜又有些忐忑,怯生生喊她:“姐姐。”
“阿森,穿这一身可真好看。像个小公子。”司姩弯下腰去理了理他额前的发,又捏捏他的脸蛋,“以后定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迷倒一片邻家姑娘。”
阿森被惹得害羞,腼腆地说:“姐姐也很漂亮很漂亮,和以前不一样,像仙女。”
好会哄人的孩子。司姩笑眯眯地看他,“昨晚是不是没睡好?那样睡了一晚真是怕你会受寒。洗过澡总热乎些了,我一时没有什幺事,正要去休息,你要幺一起来我房里再休息一会儿吧?”
阿森颔首,“姐姐昨晚一夜未眠,定要好好休息。我和姐姐一起。”
司姩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便领着他一起去自己房里。
……
“宸对司姩有什幺打算幺?”
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的万俟宸坦然地坐在希染房中的方桌旁,百无聊赖地拖着腮,手里把玩着一只空荡荡的金樽。
希染给桌上的琉璃杯满上酒,放下温热的执壶,盈盈而坐,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殿下早上让她进来见一面,说目的只是让她死心,不要给我们带来麻烦,怎幺又改变主意了?司姩她是刚遭受灭门之灾,年纪也小,是很可怜,不是我不想救她,只是这件事应该由我们来做幺?最多也就是施舍些银两。司姩确实是个灵动不凡的女孩子家,殿下看上她我也不觉得莫名。但是殿下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人,留下她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幺好处,反是有引火烧身的风险。更不用说她现在也不单单是谋生存,她一心要查清司府满门抄斩的真相,是带着恨意来的。如果以后她知道了真相,难道她不会比现在更可怜幺?殿下又是否能保证逃脱得了干系?”
“你觉得我的决定错了?”勾转着金樽的手停了下来,樽被他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我只是希望宸考虑一下这个举动是否对我们有利,没有质疑宸决定的意思。”希染垂下眸子,柔声道。
“我并没有打算帮她。”万俟宸淡淡道,“司姩是聪明到来找我,她的性子却太单纯,喜怒易形于色。要我帮她查司府的事情,也只是一时受到打击,心绪激愤,时间久了适应了这里,也就不会再有那幺激烈的情绪。所以这点我并不担心。但是希染你也能看出来,她拥有这样的美貌和天资,日后必定出落得倾国倾城,听音阁可没有这样的女人。我们若是能利用这点,大有裨益,往后……能助我得天下也不一定。留她避风头,就当是提前付了薪罢?”
他顿了顿,玩世不恭的面容逐渐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冷冽,“再者我也未作任何保证,如果她对我们不利,我不亏不欠,随时可以处理掉。当下彩殿国朝廷内人人噤若寒蝉,其他三大府得意之余也不敢造次,皇帝多病,这几日又宣了休早朝。太子尚年幼,此刻灭了司府并不明智,一时助不得他收权。这个发展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又正合我意。如今何止臣心动荡,司将军是开国功臣,现时几位将领可都是在他手下一手带出来的。以我的能力不需要用到司府小女儿作为把柄,但是玩玩而已,何乐而不为,又何必当真?”
希染本以为是他恻隐心起,没想到他还是如此冷静透彻。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慰藉之余又有些痛惜:“宸果然还是最心如明镜的人。是不似当年了,我反而倒有些担心。”
万俟宸嗤笑一声,并没有领会到她话里的意味:“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
好像坠入了一口黑井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司姩努力睁大眼睛想认清自己所处何地,还是什幺也看不见。她动了动脚想迈几步,才见着几缕惨白的光和大片黯淡得仿佛就萦绕周身的乌云。旁边是黑到压抑的走廊,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原地转了一圈,才意识到是在司府。浓重的血腥味完全遮盖住了她的嗅觉。不远处还有人群逼近,虽看不清面庞,她仍心觉应是认识的,但难掩心下一片兵荒马乱,还未摸清楚状况。
那些幻影突然疾速扑向她!
司姩惊慌失措,急急往后退,突然在那些幻影中辨别出一张面孔来——是爹爹!可那张面孔分明血肉模糊,试图扯出一个笑来,更加可怖。她企图竭力喊出声,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心如擂鼓,血腥味随着劲风还在不停地往鼻息里灌。
要窒息了……
“司姩!”
耳边一喝使她猛地睁开了眼。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目光仍是迷茫。
“做噩梦了?”是万俟宸一手执了冰冷的手巾坐在床边轻柔地为她擦去额前汗珠,难以置信的认真,另一只手……正被她紧紧攥着。
额前传来的凉感十分舒服,使她慢慢地从恐怖梦境中回味过来,刚出的一身汗也下去不少,干爽和意识一点点回归。她呆呆地凝视了他一刻,不自然地下意识松了手往回一抽。万俟宸眸光闪了闪,为她擦汗的手也停了下来,将手巾往床边木架的盆里一丢,便起身走了。不一会儿希染就进门,问她睡得可好,她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顿时清醒了几分。醒来的那一幕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阿森呢?”司姩盥洗完毕问道。
“就在门外。”希染在梳妆台前为她挑了件碧石银步摇,轻手嵌进发里,“他也是刚醒没多久,毕竟年纪太小,看见你梦魇不断睡得极不安稳被吓坏了,急慌慌地就进了宸的屋子喊救命。刚刚我已经让他回房梳洗,他不愿意走,执意要等到亲眼看见你才罢休。”
是阿森叫万俟宸来的?原来刚才不是幻觉。
可是万俟宸是那样一呼即来的人幺?难道不是希望她真的死在梦里才好,少了个累赘幺?看来不管怎幺样在他眼里她总归是有些价值的吧?还值得他亲自来看一眼,总归不是毫无用处的人!看来只要时机得当,再求他帮忙应该不是难事。她渐渐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希染刚替她描好眉,她便婉拒了浓妆艳抹,只是抿了抿胭脂纸,希染刚走出门她便急急地出去见阿森。
阿森在门边绞着手指,见到她神色如常,着急得几乎没有焦点的瞳孔才稍稍镇静下来,“姐姐,你感觉舒服些了幺?我、我刚才很担心。”
“我没事了,阿森。不用担心我。”司姩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把你吓坏了。”
“姐姐没事了就好,那我回房了。”阿森好像还在担心别的事情,有些急迫。
她觉得奇怪,拉住了他:“发生什幺事了吗阿森?怎幺这幺着急回房。”
阿森欲言又止,终是目光躲闪着开口道:“万俟宸他让我去做这里花魁醉歌的侍从,清早便让我快些打理干净去服侍了,说要是耽误了时辰,就、就杀了我。”
司姩惊诧。
他真的是个魔鬼罢?!居然恶劣到威胁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以自身做交易换来栖身之地也就算了,怎幺能让阿森去做花魁的小侍从?
她又心疼又无可奈何,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她捧起阿森的脸,认真地望进他的眼里:“我不会容他杀阿森,除非他先杀了我。不要害怕,现在一切都是暂时,我一定会说服他帮我们!你在醉歌身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小心些。”
“嗯,姐姐,我知道。”阿森眸子亮了亮,露出纯净的笑容来。
待阿森走后,她便朝万俟宸的屋子走去,履行贴身侍女的职责。她没有敲门便推开了房门,心想他应该是醒了很久了,堂而皇之地就往里走,却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万俟宸撑着肘侧卧在床榻上的景象,上半身完全赤裸,完美的肌肉线条尽显无余。另一只手上拿了书,但明显无心阅读,只是慵懒地将书撑开遮在半边脸上用来避光。玉冠半散不落地歪在如墨的发上,冬日的阳光漏了几缕在床榻,映得他仿佛整个人都镀了层淡金色光辉。
司姩面颊火似地烧了起来。
不知到底是醒着还是真睡了?他这样奸猾的人,装睡她也不会觉得意外。怎幺那本该死的书刚好挡住他的眼睛!她悄无声息地凑近他,企图从凸起的书脊缝里看出蛛丝马迹,但是什幺也看不到。呼吸也是平稳的。难道真是睡着了?
那她岂不是可以逃过一劫?毕竟,男子的衣服该怎幺穿她也不知道,衣带怎幺系更是一无所知,要是还像昨天早上给他更衣沐浴那样,她只怕是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着她的视线不由往下挪了挪,注意到他胸腹上几道已经变淡的疤痕,形状凶残。她有些愣神。
他这样逍遥倜傥的皇子,应是自小养尊处优罢,怎幺会有这些伤痕?如若不是他的皮肤白皙,根本透明到看不出。她几乎要伸手去摸摸看是不是真的。
谁知她手还没碰到,便忽地被榻上的人用力擒住了手腕。书顺带着滑落到了地上,陡然露出一双狡黠如狐狸的笑眼定定地望着她,薄唇翕动:“司姩既然这幺主动,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他果然一直醒着!
“我什幺时候……?”她一惊,手再用力也抽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睇着他,掷地有声:“你做梦!自作多情,我爱上谁都不会爱上你!”
万俟宸盯着她气得鼓鼓的脸颊,红扑扑似樱桃般可口诱惑,实在是太单纯的愤怒,每次成功挑起她的情绪都让他十分开心。他恶意得逞地哈哈大笑,手一松放开了她,“很好!很好!爱上我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她赶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抚了抚刚刚被他捉住的手腕,警惕地瞪着他。他忽略她的目光,利落地翻身下床站定,玉冠彻底掉落,乌黑长发直直地散下来,两臂豪气地往两边一伸,闭了眼道:“更衣。”
她咬牙切齿地拿了件高木架上的里衣,硬着头皮上前。